吴氏在慕槿岚现身的那一刻就深深的后悔了。
这几日因着事事不顺心，她心里攒了一腔邪火发不出来，方才一时没忍住发了一通脾气，却没想到越是数落那两个不懂事的丫头心里火气就越大，加之昨夜无眠，愈发没控制住失了分寸。
眼下她脑子还疼得跟快要炸开了似得，一时也不记得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身边又是什么时候围了这么多人，居然还将大小姐也给招来了。
吴氏心中懊悔不已，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两记耳光，她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慕槿岚不动声色的瞥了僵直着身子立在那里的吴氏一样，见她一副被霜打过的鹌鹑模样，心里愈发看不起她：既然敢做不敢当，还强出什么风头？就算当初她在祖母病时出手帮了一把，这么多年慕家白养着她又给了银子，也早就把救命的恩情都还回来了，如今还留她不过是可怜她到老了孤苦无依罢了，却叫她以为自己了不得，可以在府中为所欲为了！
思及此，慕槿岚的眼神不由冷了几分，看得吴氏愈发心惊肉跳，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心中乱作一团，惶恐的等着慕槿岚的发落。
“这是什么好事惹得你们都围在这里，是平日里太闲没看过热闹吗！”慕槿岚的嗓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在其中，俨然一府之主的姿态，围观的小厮丫鬟中最小的也比她要年长一两岁，眼下却完全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一个个惶恐的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青舟本是有事来向大小姐禀告，远远的看见垂花门这里围站了一圈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急匆匆的跑过来，却见大小姐也在这里，面色很是阴郁难看。雪雁从人群中看见青舟，朝他使了个眼色，青舟便从小厮中挤出来快步走到慕槿岚面前行了一礼，脸上神情还有些怔怔的莫名，不知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慕槿岚见青舟来了便猜到他可能是有事来报，但眼下垂花门这里的事却是不能置之不理，便对青舟道：“你来得正好，将现下在这里的人姓甚名谁都一一记下，回头交给账房管事，让他在这些人名头后面都记上一笔：日后府中再有这样撂下手头时跑来看热闹的，名头后面也都如此记下一笔。
常言道事不过三，那我便给你们三次机会，一旦有谁记满三次就立马给我发到伢婆手里重新发卖了去！慕家要你们是做事的，不是留在宅中闲得无聊生事的！”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涉事的小厮和丫鬟，连吴氏也不禁抖了一抖，腿一软险些就要跪到地上去。
她虽不是世仆，但也在慕家待了多年，慕家待下人一贯宽和，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发卖下人的事儿，如今大小姐一番话掷地有声，再联想近一段时间里大小姐对慕家内宅之事的种种举措和变动，吴氏心惊之余意识到：大小姐这番话绝对不会只是说出来吓唬人罢了！
思及此吴氏心里“咯噔”一下，几乎要骇破了胆子：她在慕家多年，吃穿用皆是照着崔嬷嬷那几个世仆的标准供给的，每月还有不低的月钱银子拿，偶尔还能借着孙姨娘的名头在账房赊点银子或是到铺子里去赊些物什来用，这些年早就养出了一身富贵肉吃不得一丁点苦了，虽说她不是卖身给慕家不用担心被发卖，但一旦被撵出慕家，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又到哪里安身立命去？
知道她身上再也捞不出好处来，那个见钱眼开的小兔崽子白眼狼还会收留她不成？吴氏越想越觉得心惊，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噗通”一下就跪倒在慕槿岚脚边，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青舟也吓了一跳，他不过一日没看见吴氏，怎得她就变成了眼下这一副走投无路的落魄模样了？
吴氏连磕了几个头都没听见大小姐吭一声，她虽留了一手没用大力气，但额头在冷硬的石板上连撞了三下也疼得让她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磕下去只怕是要见血，便忙止住了，摆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对着一言不发的慕槿岚连声认错道：“老奴一时糊涂失了分寸，等会一定会亲自去给吉祥和如意两位姑娘赔不是，看在老奴在慕家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大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若是老夫人在天有灵，也会为大小姐的宽仁大义倍感欣慰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也不忘了要将祖母拖下水，这吴氏当真是没什么救了！
她不提这茬还好，眼下提了慕槿岚只觉得看吴氏一百个不顺眼，冷眼看着她道：“祖母在世时我尚不知事理，却也听嬷嬷们提起过祖母治家向来是宽严并济，吴妈妈既然是服侍过祖母的人，自然明白‘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慕家家规上一桩一条写得明白，你既是服侍过祖母的人，又身为慕家的老仆，不能以身作则，反而闹出这一出笑话来，今日之事若我不追究你之责，又如何能让慕家上下心服口服？
你是行走两院的人，手下也管着不少人，今日也正好给这些小厮丫鬟们见识一下慕家家规是如何约束家仆，慕家的仆妇又是如何的恩怨分明的，免得吴妈妈躲了责罚却落人诟病，日后无法在家仆面前立足。”
慕槿岚一番话说得吴氏头晕脑胀，她本就听不太懂这些个文绉绉的话，只是被大小姐脸上的严肃骇破了半边胆子，晕晕乎乎的听了半晌只听明白了一点：大小姐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罚她一罚了。
吴氏下意思往四下看了看，周围人表情亦或震惊亦或茫然，也有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却没有一个面露同情想要站出来给她求个情的。
从前大小姐还没学着主持中馈时，她在府中横着走，有孙姨娘傍身谁不对她高看一眼，礼让三分，如今落到这样破落田地，竟然连一个同情她境遇的人都不曾有吗？
吴氏有些绝望了。
“今日事既然是因吴妈妈而起，吴妈妈当领责罚，名头后也记上一笔，再罚你三月月银，回外院反省一月，日后行走内外两院的差事就暂由元香代替。”
慕槿岚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身穿碧色衣裙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应声而出，走到慕槿岚面前拜了一拜。
女子正是花信之年，面容清秀，举止稳重，便是奶娘日前推荐给慕槿岚的元香。
一月前元香已经同府里的管事董自晟成婚，奶娘有意栽培她做后继人，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历练。慕槿岚与元香打过几次照面，对她印象很是不错，元香嫁的丈夫董自晟是从前如意坊掌事董明的大儿子，董自晟自小在慕家长大，为人脾性都知根知底，娶了元香之后夫妻二人和美融洽，算是府中惹人羡慕的一对。
元香的性子很好，平素看着温婉，关键时刻又很果断大气，正是内宅管事嬷嬷的典范，又嫁给了慕家的世仆，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慕家人，慕槿岚当初让吴氏领了内外院奔走之职，不过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将吴氏从内院调出来还让孙姨娘开不了口拒绝，如今吴氏自己不知收敛的犯了这等过错，正好给了慕槿岚一绝好的借口将她手里最后这点权利也给夺去了。
从前内外院奔走的差事在奶娘和崔嬷嬷的安排下被稀释成了个糊弄吴氏的鸡肋活儿，眼下终于换上了自己的人，这可就算是一桩正经差事了，正好也可以让元香趁机历练历练，有了元香这样懂分寸的从中帮衬，奶娘和崔嬷嬷也能轻松不少。
这样既用上了自己的人，又名正言顺的惩治了吴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就把所有事情给安排好了，慕槿岚脸色微霁，只觉得此事真是有如神助般的顺利。
眼下就算吴氏把头磕烂了也无济于事了，是她自己违背家规在先，府中连看热闹的都跟着受了罚，她还有什么好诉苦的！
吴氏呆愣愣的跪在那里，半晌都没缓过气来，慕槿岚连多看她一眼就懒得，低声同元香说了两句话后，便带着雪雁回了鸣翠居。
青舟依大小姐所托将涉事人的名姓都给记下了，也赶紧跟着去鸣翠居回话。此番受罚的小厮大多是认得青舟的，却没想到他如今已经是大小姐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禁对他高看了一眼，说话也恭敬起来，回去之后提起此事还忍不住讨论了一番，顺带嘲笑了想仗着倚老卖老不成反而蚀了米的吴氏一番。
慕槿岚留青舟在花厅里说话，雪雁站在鸣翠居大门里侧守着，虽然花厅的大门是敞开的，但也听不清里面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虽然如此，青舟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简单说了几句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来交给慕槿岚。
慕槿岚翻开册子看了几页，神情陡然变作了惊讶。
这……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