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醋、一壶酒,这绰号倒也有趣,只是众人对他们的态度怎如此相差悬殊?“雷清平带着疑惑仔细打量这两个人。
这二人确是风格大不相同。一碟醋是一副文人墨客的模样,而一壶酒却是一身武林好汉的打扮。他的眼神犀利、刚毅,带着一丝凶悍;身形动作干脆利落,身上的装束也是练武之人的打扮。若说相同之处,就是二人的衣服都很破旧,给人的那种落魄、寒酸的感觉不相上下。
小二满脸带笑地跑到一壶酒跟前问道:”要点什么?“
“老规矩!”一壶酒说着从腰间摘下一个酒葫芦递过去。
小二接过酒葫芦,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上好的清泉酿一壶,酱牛肉一盘!”
一壶酒瞧了瞧周围,见其他客人都瞅着他们两个,都不敢大声说话,站起身来抱拳转了一圈,说道:“众乡亲只管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你我又不是不熟悉,何必如此拘谨?”说完又坐下,与一碟醋盘谈起来。
雷清平看得清楚,那些人哪里是拘谨!分明是惧怕那一壶酒,生怕招惹了他。
众人听完一壶酒的话,果真放松了许多,与自己桌上的客人相互交谈起来,大厅内顷刻间又热闹起来。
酒和菜还未上来,门外又进来一人。
在坐的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来人。
“镇清泉!难得他们三个人碰在一起,今日可有好戏看了!”雷清平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小声说道。
“很好听的名字!但很显然,这不是他的真名,也是绰号。”他心里想着,用眼睛上下打量这个人。
此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打扮与那二位大不相同。
那二位虽是一文一武,也相差甚远,但又都属一类,即寒酸、破旧,是穷人的打扮。
而这位却是锦衣华服,手持一把折扇,走起路来一步三晃,那派头儿,那架势,一看便知是一位富家子弟,他的老子肯定是非官即商,绝非平常百姓。
这位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从穿着和打扮和神情上可以判断,这是个下人。
这也不难判断,前面这位昂头走路,眼往下看,一幅傲视天下的主子相;后面这位却是弯腰俯首,眼往上看,很明显是一幅奴才相。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碟醋他们旁边的一个桌子前。
这时后面的下人上前一步,用衣袖掸了掸凳子,龇牙笑着说道:“少爷!坐!”那人才轻撩长衫,稳稳地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碟醋和一壶酒。
雷清平这才注意到,一碟醋他们的桌子旁边一直空着一个桌子。
看样子这两张桌子是专门留给他们三位的,他们是这家客栈的常客,也是比较有影响的人物。
小二乐颠颠地跑过来。还未等他开言,镇清泉说了句:”老规矩!“
小二听完答应了一声:”好嘞!“又一溜小跑下去了。
一碟醋和一壶酒转过来脸来,冲着镇清泉一抱拳,算是打招呼了。
镇清泉也一抱拳,说道:“文先生、龙英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还以为二位到某处高就,或者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今日一见,怎还如往日一般?”看似对二位挺尊重,但表情和眼神儿却透着一丝戏弄和不屑。
一碟醋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贾公子关心。在下虽没有发财的门路,暂时倒也衣食无忧。虽比不得贾公子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整日里却也悠闲自在。正所谓富人有富人的享受,穷人有穷人的快乐。”
”文先生不愧为文先生,果然是熟读诗书,满腹经纶,确是能说会道,在下佩服!你明明已混得穷困潦倒,整日里饥不果腹,风餐露宿,却把自己的日子说得如同神仙一般悠闲自在!若是我混到这个地步,早就撕下这副穷酸的脸皮,认真的寻一门养家的生计,先解决掉吃饭、睡觉的问题再说。先生整日里端着个读书人的架子,却甘愿挨饿受穷,空有一肚子学问却连饭吃不饱,早知如此,读那么多书有何用?还不如把功夫用到其它地方,兴许比如今要强好多呢!如先生愿意低头,放下这个穷酸架式,我倒可以给你一份儿差事,虽不能让你富贵腾达,但至少可以保你再不为一日三餐犯愁。在下还要劝先生一句,以后少来这客栈吃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此处一顿饭的花消,顶得上先生好几日饭。先生在这里潇洒一刻,却要挨几日饿,有些不值!先生即是读书之人,这笔账自然应当算的清楚。先生即穷困到连锅都揭不开的地步,却还要到这等地方来讲排场、摆阔气,我都替先生感到羞愧!“
镇清泉每说上几句就”啧啧!“几声,表示怜惜,其实在座之人都听得出,他句句都是在讽刺、挖苦一碟醋,有意出他的笑话。
看热闹的人也给他捧场,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更有胆大者在一旁随声附和,添油加醋。
说话的工夫,菜上来了。
贾公子的桌子上是一盘红通通的大螃蟹,一盆甲鱼汤,一盘烧鸡,一盘清蒸鱼。一碟醋的桌子上却是一盘饺子,一碟醋,一小盘茴香豆,一小盘酱牛肉。
镇清泉故意大声对身旁的奴才说道:”去!给文先生他们拿两只螃蟹、盛两小碗甲鱼汤!让他们尝尝!只怕他们多少年没尝过这东西了!“
看热闹的人闻听此言小声嘀咕,有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碟醋连连摆手,说道:”不劳贾公子!我们可不敢吃!虽书上无此记载,但听人说过,吃什么像什么!我就怕吃了这两样东西,从此横行霸道,学会了缩头、爬行!“
人们听了都为一碟醋捏了一把汗,他的这句话分明是骂贾公子像螃蟹、像王八!生怕他如此冒犯贾公子,会惹他生气,招来麻烦,真若双方为此撕破了脸皮动起手来,这顿饭可就吃不消停了。
不想镇清泉并未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总算明白文先生为何就算穷死饿死,却不倒这副穷酸的架子,原来是整日里爱吃醋的缘故!“
众人闻听此言”哄!“地大笑起来。
”怪不得这么酸,原来是爱吃醋!怪不得爱吃醋,原来是为了保住这身酸腐之气!“有人加了一句。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用手拍打桌子;
有人笑得嘴里的饭菜喷了一桌子;
有人干脆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雷清平冷冷地笑了两声,心里想道:”这群人倒会趋炎附势,一碟醋暗骂镇清泉,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镇清泉嘲讽一碟醋,他们却笑得如此夸张。“
一碟醋和一壶酒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不恼不怒。一壶酒更是喝上一口酒就”咂!“上一声,然后夹起几片牛肉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一边嚼着,一边闭上眼睛轻轻摇摆着头,一副极享受的模样。
镇清泉”咔!“的一声,掰开一只大螃蟹,悠闲地吃起来,旁边有人两眼直勾勾地瞅着,馋得直咽口水。
一碟醋半盘饺子下肚,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今日再为大伙儿讲一讲秦始皇为何灭得了六国,最后又是为何灭亡的,不知大伙儿可有兴趣?“
还未等有人答言,镇清泉先说话了:”我说一碟醋啊!我好言相劝你怎就是不听呢?你自己惨到如此地步,却还为古人操心。你自以为一肚子学问,怎就换不来功名和前程呢?你苦读多年,学来的却只是给人开心解闷儿的佐料!我都替你感到不值!真是有辱读书人的身份!“
他的话不再拐弯抹角,而是如刀似枪,直扎一碟醋的心尖儿。
一碟醋收起笑容,正颜说道:”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欺负百姓,四不出卖朝廷;我不贪污**,我不徇私枉法,何愧之有?我也曾满腔热血,立志报效朝廷;我也曾昼夜苦读,多次考得头名。只不过我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和前程。我至今得不到功名,没有前程,不是因为我才疏学浅,而是我的见解与其他文人政客不能苟同。我上为圣君朝廷苦思治国良策,下为黎民百姓费心伤神,唯独没替自己的功名和前程做打算。为此,我才感觉到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读书人这个身份,才可以心怀坦荡。若是单单为了混口饭吃,不是我自夸,以我的能力和品行,还用得着读这么多书吗?我虽今日报国无门,但总有机会以我所学报效朝廷,为民出力!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忧国忧民,而不是只想着自己!如今蒙古人有意犯我中原,我等虽不能在沙场浴血奋战,也当思索着能为我朝尽一份力!”
“说得好!”雷清平不禁拍手叫好,引得众人都向他这边看过来。
镇清泉扭过头来,皱了下眉头,瞅了瞅雷清平,说道:“还真有捧场的!”眼光却落在了旁边的上官秀脸上,眼神儿不由得一亮,定定地瞅了片刻,方才把脸扭转回去,继续用那种嘲讽和不屑的眼光盯着一碟醋。
“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你是好几日没怎么吃饱,才挤出钱来吃这顿饺子吧?但不知哪来的劲儿说出这些大话!贪污**、徇私枉法,只可惜你没那个机会!派兵打仗,那是皇上和朝廷应该操的心,官兵该办的事,与你一个普普通通的草民有何干系?你还是操心一下晚饭吃什么吧!省得又要挨饿!”说到这里,夸张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挺好的一个人,看样子是病了,疯了!“
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着。
一碟醋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眼神儿落到镇清泉身上,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穷困落魄,但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倒是你们,看起来精明得很,实则糊涂到无可救药!我虽无可所为,却知担忧什么,恐惧什么。而你们却把与自己生死攸关的事情看得如书中的故事一般!你们目光短浅,只管自己酒足饭饱、高枕无忧,可知朝廷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我等的生死?你们说我病了,疯了,我正常得很!倒是你们,只想着吃喝享乐,与猪又有何异?猪不也是吃饱则睡,从不想随时会挨颈上一刀,命丧黄泉!你们可曾想过,我朝的兵力能否抵挡得住蒙古大军的入侵?多个地方均有人揭竿而起,能否平定?离此不远的翠云山连日来不断招兵买马到底为何?我朝已摇摇欲坠,我等已大难临头,你们却还有闲情逸致取笑我这个穷书生!就算为了自己,难道你们就不该想想当做何准备吗?”
整个大厅静悄悄的,一碟醋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楚。没有人再出来反驳,都竖着耳朵听着。许是一碟醋的这凡话触动了他们,或者是吓到了他们。
”好!说得好,骂得也好!“一壶酒一直只管喝酒,听着他们说,这是第一次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