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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后来(四)(1 / 1)

元喜至今都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皇上大婚那个夜晚的。

他守在李承延寝宫的外面,抱着膝盖看漫天炸开的焰火。一团团五颜六色的,像初春遍野盛放的艳丽花朵。

他身边放着一盏红纸糊的灯笼,纸皮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内里的蜡烛也是红的,偶尔橘黄的火苗跳跃几下,发出一两声啪兹细响。已经是入秋的天气了,却还有许多蛾子绕着灯笼扑腾。

元喜不厌其烦地挥手将它们赶开,却总有一两只钻空落进灯笼里,不一会儿工夫就烧死了。

元喜不懂,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一头撞上来呢?难道火烧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痛?

他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在火上顿了顿,猛地就缩回来了。

真痛!

火急火燎抓心挠肝地痛,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那个人为什么就感觉不到呢?

元喜索性把头也埋进膝盖里,寝宫内室大红色的厚重帷幔是他亲手合拢的,外殿的门也是被他关紧的,不会泄露一点点不该他听到的声音。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很低、很轻、很压抑的呜咽,还有喘/息。

以后他就可以天天见到苏鸿睿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的发生。

但愿,是自己杞人忧天吧……

与推崇无为而治的先帝不同,李承延是位非常勤勉自律的君王,即使新婚燕尔,第二日寅卯之交,他依旧按时上朝。元喜领着一列宫女进去伺候他起**更衣,李承延坐在**边上,身后的帐子拢在一起,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元喜只看到**前地上胡乱堆在一起的喜服,那些宫女也看见了,红着脸捡起来叠好,把散落在地上的酒杯酒壶也一并收拾了。李承延穿好龙袍在铜镜前正冠,元喜半弯着腰,替他整理腰带和衣服上的褶子。

其实从今日开始,这种事就不该由元喜来做了。皇上既有了皇后,那么他的衣食起居都应交由皇后打理,可元喜却没见到本应随李承延一起起**的苏鸿睿。

跟在李承延身后出去的时候,元喜忍不住往**上偷瞄了一眼,并不算厚的**帐在夜明珠与烛火的交映下,模模糊糊地透出一个侧躺的人形轮廓。

也只有一个轮廓。

等到李承延下朝回来,苏鸿睿才起了不多时。

他坐在走廊的躺椅上,手里握着一卷兵书入神地看,直到李承延走近了,阳光把他的影子投至躺椅旁放茶碗的桌子,苏鸿睿才觉察。

“陛下……”

抬起头见到李承延的一瞬,他的脸就红了,浅浅的一层粉,混着尴尬懊恼的神色。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李承延淡漠的脸上如破冰一般,裂开道带笑的口子,看向苏鸿睿的眼里也覆上温柔的光晕。

“无碍。”

他伸手搂住苏鸿睿的腰,把他带进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李承延已经长得同苏鸿睿一般高了,他们相识之初,他才只到苏鸿睿的耳际。

苏鸿睿有些恍惚,只觉耳根一热,李承延沉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就钻进来了。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昨夜让苏大哥受累了。”

提到昨夜,苏鸿睿还有一点发憷。

他的父亲和阿爹自幼就教导他出身将门,一定要刻苦自励,以保卫皇城疆土为己任。切不可贪图安逸,骄奢享乐,更不能流连花丛,视感情为儿戏。

这些年来,他一直谨记双亲教诲,读书习武,带兵打仗皆不敢有丝毫怠惰。每每从军营返家,也是帮助阿爹教养家中幼弟,以致苏鸿睿行过冠礼还未娶亲,也无从知晓情/爱之事。

大婚前夜,李承延的阿爹曾到房中与他谈天,模模糊糊地提过此事,还红着脸递给他一盒膏脂。

“鸿睿,你既与皇上成亲,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阿爹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只是这盒香膏你一定收好,皇上他贵为天子,被人伺候惯了,可能不会为你考虑那么周到。届时……你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那时苏鸿睿并不懂他的意思,也不知道香膏的用处,可经过昨晚,他总算明白了。

然而那盒被他放在枕边的香膏还是没有派上用场。喝醉了酒的李承延一反往日温文有礼的常态,如饥饿已久的野兽,叫嚣着几乎将他整个撕碎了。

等他恢复意识之时,天已经大亮了,身上那处难/以/启/齿之地却依旧疼痛不已,稍微动一下便渗出血来。

他知道自己伤着了,还伤得不轻,下地的时候脚都是虚软的,每走一步就牵扯下伤口,身上都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直到沐浴完涂上阿爹给的药,他才感到好了些。

阿爹说过,第一次都会很痛的。

苏鸿睿便把这彻骨的痛归为理所当然,并不再多想。

所以一对上李承延歉疚的眼神,他更释然了,摆摆头道,

“臣已经没事了,多谢陛下挂怀。”

“鸿睿,以后在我面前,不准自称臣,也不准叫我陛下。”

似乎对苏鸿睿礼貌的称呼不满,李承延皱着眉命令。

苏鸿睿怔住了,昨晚还在为薛晓云痛哭流泪的人,现在却对他展露温柔惑人的微笑,他快要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承延了。

可他心里还是隐隐冒出一点欢喜,

“我记住了,承延。”

李承延满意地摸摸他的脸,加深了那抹笑,

“乖。”

乖?

站在廊前柱子后的元喜听见那个字,心就沉了下去。

每回薛小少爷闹别扭,李承延都是这么哄他的,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可薛晓云已经不在了,他面前站的明明是苏鸿睿啊……

“公公、元公公!”

元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不注意李承延已经携着苏鸿睿进了大殿,还是阶下站的小宫女轻声唤醒他,他才来得及一路小跑追上去。

幸而李承延并未察觉,与苏鸿睿一同用过早膳后,两人就一起去御花园散步了。

是时旭日初升,泛青的天空稀疏地缀着些云朵,柔软的轮廓被金光一镶,透出融融暖意。时值初秋,花园里的紫茉莉、木芙蓉、百日草和翠菊都开了,火焰似的一串红更是举目可见。李承延和苏鸿睿捡了繁花深处的一处石桌落座,两人面对面地交谈,不时相视而笑。元喜守在路口,只看见他们相对的侧脸被渐渐明朗的阳光柔化,变得有些看不真切。

李承延出来时换了身靛青常服,头发打了个髻,虽梳得整齐,却没戴发冠。苏鸿睿穿得就更简单了,月色的窄袖长衣,只衣襟袖口上滚了圈银白云纹,头发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显得神采奕奕。

就是这样两个人,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像一幅细细描摹的画般好看。

那一瞬,元喜觉得,或许李承延与苏鸿睿是能够相爱相守的。

接下来的七年里,他慢慢相信了李承延对苏鸿睿是有真心的。

因为除了新婚那夜,他当值的时候再也没听见屋里传来任何可疑的声响。苏鸿睿亦变得越发温和宽厚,就连皇上冷冰冰的脸上也时常展露笑意。元喜最常见到的画面就是两人手牵手在御花园的湖边散步。那些渐晓人事的小宫女私下里闲谈,数次捧着脸不无艳羡地提到她们眼里绝配的皇上与皇后。

“皇后真是太了不起了!不仅面容俊美,英姿挺拔,性情也温和,还尽心尽力辅佐陛下,不知为云泽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也难怪皇上专**皇后一人。”

虽是极尽溢美之词的夸赞,可仔细一听,还能抓到其中的酸味。试问这后宫之中,又有哪个自恃美貌的女子不想博得圣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无奈当朝天子已经忘记他可以坐拥三千后宫,眼里只瞧得见皇后一人。

也许这样的深情不止人,连天都妒忌。

在李承延登基刚满七年,正意气风发地拓展疆土时,与云泽毗邻的番国西夷,趁镇远将军苏鸿睿领兵东扩时,接连突袭了云泽边境十数座城池,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苏将军悉此变故,率领一众将士火速驰援。经过殊死搏斗,才将气焰嚣张的西夷军队截退。

此后,捷报频频传回云泽国都攫阳城。眼看西夷节节败退,被逼退回边境,持续了月余的苦战即将结束,苏鸿睿却被敌方插入军营的细作出卖,于云泽与西夷交接的战场被西夷太子从马背射落俘获。

显然西夷是知道苏鸿睿的身价的,苏鸿睿被俘当日,即可传书李承延,以金银城池,另加联姻的条件,才能将云泽的皇后安然送回。

紧接着,便是双方不断地派出使者进行商议,云泽虽断然拒绝了联姻的提议,却在钱款方面不断让步。可西夷是存了心要重伤云泽的根基,咬紧牙关一点也不松口。

这一僵持,就是三个月的时间。

大臣们主战的主和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李承延亲自前往西夷与其太子谈判,在密谈了数个时辰之后,云泽以几乎低过一半国库的钱财,才将被深藏在西夷宫殿的皇后换回。

尽管西夷一再保证,对这位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礼遇有加,被秘密囚禁三个月的苏鸿睿还是憔悴消瘦了许多。得知李承延为了自己竟同意西夷太子无异于重伤云泽根本的契约,苏鸿睿非但没有高兴,愤慨自责之下反而病倒了。

而就是一场病,将他与整个苏家推入了绝境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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