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楚歌正在织空峰的指挥室里思考人生。“那个丫头最后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回到银月城呢。”
泽川碰了碰绛楚歌的肩膀。“指挥官,祭卫的日常维护结束了,性能完好,动力系统‘积雨云’已经到达预热顶峰,预计从下场战斗开始将发挥出最好的性能。”
绛楚歌从思念的思绪里挣脱出来,叹了一声气。“唉。”
泽川愣了一下,心道:这个人也真是的,想寒纱就想寒纱了吧,怎么连祭卫登上性能巅峰这种事都叹气?
“也未必是什么好事,”绛楚歌摸了摸额头,说:“这意味着这段时间以后,祭卫就要开始走上老化的下坡路了。问题是现在还没有可以整修‘积雨云’的人,也没有能再造一个‘积雨云’的人。我们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泽川刚想汇报动力研究设计所的事,却被忽然闯入的倏参谋惊了一跳。
“绛上校!”倏参谋气喘吁吁地讲着,“总……司令长官和参谋长官让你去一趟直属特诊室!”
绛楚歌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他,“我又没病!总长和参谋长叫我去医院?”
“不……不是,有个病人,让你去看看……”
绛楚歌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医生,看什么病人?”
“寒纱!”倏参谋情急之下,先说了病人的名字。
听完倏参谋的话,以绛楚歌的聪明才智,瞬间联系起来上下文,转身跑出办公室。
“谢谢你,倏参谋!泽川,我走啦!”走廊里传来一阵越去越远的声音。
只留泽川和倏庆无言相望。
【】
绛楚歌一路跑下织空峰,到了特诊部门口,三两步窜上去抓住护士,喘着大气蹦出两个字:“寒……寒纱?”
护士吓了一跳,奇怪地看了看他,指了指加护病房。
绛楚歌来不及讲一句“谢谢你护士姐姐”,就赶紧放开护士,转头跑向一边的加护病房。
绛楚歌推开门,只见躺在监护舱内的寒纱穿着素白的病服,原本淡红色的面颊上正透出一阵阵无血色的雪白,那柔嫩的左手上如今接满了管子。
“怎么会……”绛楚歌静悄悄地走近寒纱,不知何故,就仿佛第一次操机一样,被忽如其来的失重折磨得手足无措,一瞬间忽然难过得想哭。
“只是数日之别啊,寒纱!”绛楚歌默默肃立在病房里,连手都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才好。窗外是初夏傍晚的阳光,斜洒进了病房里,光影交杂间,连空荡荡的监护椅上都透露着落寞和悲伤。
绛楚歌想起了曾经失去心爱的陆军军服时的悲伤。想起少时因为惧怕黑暗而翻来覆去不敢合眼的那些夜晚。想起那时的夜晚仿佛沉落到平躺的身体上面的感觉,那些致密的黑暗在幼时的他心里夸张成了洪荒巨兽,眼睛一闭,就仿佛察觉到了夜兽萧瑟凛冽的吐息。
在这个瞬间,他像是回到了无助的儿时。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绛楚歌握紧双拳,像是赌气一样说着。“我就陪着你,等着你醒过来。等你醒过来,我就把寒纱机送给你。等你醒过来,我就把天空都变成洁白给你看!”
夏暮的阳光就这样一路西斜,慢慢覆盖了监护椅,覆盖了监护舱,覆上了寒纱苍白的面容,又顺着绛楚歌的裤腿爬上他的腰。沉默的夜色慢慢漫过了橘红色的天空,一步步向着西方碾压而去。
绛楚歌就这样默默地站了四个小时。
“你不吃饭的吗?”病房门口忽然传出一声叹息。
绛楚歌回过头来,看到淄尘一步步走进病房。
“参谋长……”
淄尘摸了摸绛楚歌的头,眼色中满泛着慈爱。“孩子,人生中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那些事情可能会让你一瞬间觉得迷茫,觉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不过你要相信,那始终是你自己,是你还未曾察觉的自己。”
“做决定也是这样。”淄尘慢慢走向窗户。“你要遵照自己的本心,明白在那些你自己无可阻止的事情里,要尽力做应该做和你想做的事。比如现在,你陷入爱情里,也要去吃饭。”
绛楚歌被爱情两个字击中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我?爱她?”绛楚歌默默看了一眼躺在监护舱里的寒纱,月色洒在她的脸上,柔和了面颊,也给她镀上了圣洁的色彩。
那句想出口的“怎么可能”,最后变成了一句“月色真美啊”。
淄尘看着绛楚歌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笑了。“是啊,月色真美啊。走吧,去吃点东西。”
【】
深夜食堂。
绛楚歌端坐在夜宵边上,肚子确实有些饿,却又心情沉重得不知何从下口。“参谋长,今天不忙吗。”
淄尘看着绛楚歌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深觉这孩子青涩得好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成天念叨的‘那丫头’、‘那丫头’回来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激动成脑淤血?”
“脑淤血”是衍东仗以前笑话绛楚歌的话,讲他一有什么上心的事血就不顾一切往头上冲,“这小子一激动起来,危险得很!动辄就一副要脑梗、脑淤血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平安长到这么大的。”
绛楚歌从前还不肯承认,而今天听到参谋长官讲起这个梗,忽然连自己都觉得想笑。“是啊是啊,今天脑淤血淤得吃不下饭,哈哈。”
淄尘满怀笑意看着这个年轻人,慢慢地,他的样子渐渐和淄尘六年前战死的长子淄云的样貌合了起来。
“你别太担心了。寒纱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淄尘说着,渐渐有些悲伤。
“参谋长?你这是……”
淄尘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人老了总容易想起一些本该过去的事。楚歌,你今年也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绛楚歌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答道:“今年四月满了二十六。”
淄尘点点头,“这样说来,你比云儿小了六岁,当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正是你现在的样子。”
“云儿?”绛楚歌想了想,问道:“是说六年前被授予空天骑士勋章的淄云吗。”
淄尘也不做声,只续道:“他那年正是意气风发,听闻海军巡逻舰末海号在海境受贝特兰挑衅纠缠,请缨驾驶当时还搭载着‘积云’动力系统的试验型织羽系列战机升空支援。”
绛楚歌心道:那时方是洛丹伦第一次组建空军,也是空军第一次执行对敌任务,还被勒令不得率先挑衅或攻击,只作威慑掩护飞行。
淄尘看了一眼沉思的绛楚歌,轻声道:“你该是知道那时情况的。这么艰难的任务云儿去了。之后贝特兰舰队得寸进尺,从上次被你击沉的上洛号巡洋舰上,升空三架楚天战机进行拦截和挑衅。云儿只得凭本事一机斡旋,贝特兰根本不能相信,当时如此落后的织羽初号机,竟然可以不停地在空中做出规避动作迎战楚天机的挑衅。越是难缠的玩具,就越是让人想要制御它,慢慢地,敌机从三架变到五架,从挑衅飞行到恶意靠近。当时比织羽庞大将近一半的楚天机就这样用左翼滑过织羽机的上部,不断恶意刮蹭,直到织羽机坠落。”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战争开始了,可战争也结束了。”淄尘苦笑着说,“我永远不可能和贝特兰握手言和,这就是战争了。可无论我再做什么,云儿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所以这场战争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也就悄然结束了。”
绛楚歌不知道淄尘为什么忽然和他说起这些事,但是他感受得到淄尘长辈的关怀,于是开口道:“参谋长,贝特兰的仇,我们一起去找他们报。战争还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还没有取得胜利,你还没有拿到幕后指挥官——驻扎在清远丸上的冢清远的人头。”
淄尘笑了笑,“别叫参谋长了。没人的时候,就叫我尘叔吧。反正你也是东仗的爱徒,我和东仗是同学,算你师叔也是合理的。乖孩子,快吃饭吧。”
绛楚歌点了点头,开始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沉重的心情依然沉重,可是却有了动力去吃饭。那大概是因为有比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的东西摆在了他的面前,比如淄尘的悲伤、比如淄云六年前永远冻结了的年龄、比如贫弱的西岚那千疮百孔的历史。这些东西使绛楚歌原本的悲伤竟变得如此不堪一提,那些悲伤重重地压在如今西岚人的头顶上,无法摆脱。他只能拼命地蓄积力量去挣脱悲伤,就像现在正做的——拼命吃一顿饱饭。
【】
“尘叔,我要陪在寒纱身边。”
饭后,淄尘原本想让绛楚歌回织空峰,然而看着绛楚歌认真地表情,淄尘忽然笑了。“真是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啊,其实当时淄云那么英勇,也是因为他心爱的人就在那艘被挑衅的末海号上。”
淄尘看了看天空,雪白的月亮高悬在天际,把四下都照得很亮,淄尘踩着一地月光慢慢走远了。一声轻叹顺着他的背影传来,“楚歌,月色真美啊。”
楚歌闻言看向特诊室的方向,轻声道:“是啊,月色真美啊。”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