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谈开始之后,厅内立时肃静起来,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余乐音悠悠。
坦白说,周宁对清谈了解得不多,在历史上,清谈又称玄谈,清谈的风气自汉魏开始流行,到两晋时到了顶峰,在那时不擅清谈便称不上名士,直到南朝的时候还在名士间时有往复,最终消亡于隋唐之际。
周宁前世对佛学有一定的研究,但他知道清谈要求有新异的观点,要“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探求义理之精微而达于妙处”。如步入后尘,拾人牙慧,无新颖观点,就会令人烦躁厌听。因此没有急于发言,而是静静聆听。
听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刘裕,只见这后世的宋武大帝一脸的懵逼,显然完全不懂这群人在说些什么。
不由莞尔一笑,举起手中酒杯喝了一口。后人说的无错,所谓清谈,不过是虚无之谈,尚其华藻,无异于春蛙秋蝉,聒耳而已。
乘着此刻空闲的当儿,周宁从容观察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清谈最投入的是司马元显,此刻他手舞足蹈,和一旁的青年高谈阔论,王淡真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它人则形神不一,但都全情投入到清谈之中。
身旁的欧阳旋含笑不语,嘴角挂着一丝带点不屑的笑意,显然是对司马元显的言论不太满意。
周宁心中雪亮,王淡真身为主人,属于启题,倒也还好,司马元显的论点显然是拾人牙慧,属于令人烦躁厌听的类型。
钟秀一直颇有涵养,小香唇角含着笑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周遭的世家子弟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一样,气氛愈加热烈起来,一名身穿五颜六色鸟羽服的世家子弟站起来,柔声道:“司马兄此言差矣,庄子曰: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故而淡真小姐所说无错,万物自然是生于无。”
方才欧阳旋介绍过,此人叫王鉴,父亲是广汉城守王濬,乃是大隋有名的名士。
王鉴的清谈本领甚佳,洋洋数百言下来,声调抑扬顿挫,在座的人听得连连点头,便连欧阳旋亦是若有所思。
司马元显呆了一呆,想不到王鉴如此不客气,对他的论点批驳的体无完肤,显然极为不悦,两人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相对辩难。
就在这时候,周宁的眼睛瞥见一个中年男子在楼梯处露了下头,紧接着一阵细细的话声传入耳中:“周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声音低若蚊呐,却似在耳边响起,显示出来人精湛的本领。此人四十岁许,身穿青衣武士服,正是谢阀的护卫头子宋悲风。
周宁看了一眼周围,见众人都沉浸在狂热的玄谈气氛里,无人在注意他的举动,悄然站起身,绕过酒席,从侧门下楼,来到靠厅而筑的游廊石栏处。
栏外十里栽花,碧波淼淼,几片菊花的花瓣浮在瘦西湖的湖面上,随水飘荡。
宋悲风沉声道:“周兄弟,玄公子想要见你,不知今日是否得空?”
经过在止园文会的接触,对于谢玄,周宁印象极好,当下不假思索的点头道:“若是今日的话,自然有空。”
宋悲风凝望池内游鱼,说道:“有空便好,宋某已经在明月圃外备好了马车,待会清谈结束后,还请周兄弟跟宋某一道前往乌衣巷,到时多半可看一场好戏。”
周宁有些不解:“好戏?什么好戏?”
宋悲风神秘的一笑,并没有多言。
两人交谈了几句,周宁回到座位,施施然坐下,刚好寻到了谢钟秀探究的眼神,这动人小妞急忙收回目光,耳根已然变得通红。
周宁心中暗笑,在经过短时间的相处,他已对谢钟秀的性子已有了几分了解,外表淡定高傲,内心却是极为羞涩,她的骄傲或许更多是来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此刻司马元显和王鉴的清谈辩论已经告一段落,显然是王鉴获胜,他旗开得胜之后,在王淡真面前大有面子,笑吟吟的端起一杯酒,冲司马元显遥敬一杯,道了声承让。
欧阳旋悄然的靠近周宁,吐气如兰的道:“周哥哥一直不发一言,莫非是在藏拙么?我和钟秀都在等着你教训这群牛皮糖一样的二世祖哩!”
谢钟秀亦是把好奇和期盼的目光投了过来。
周宁对参与清谈没什么兴趣,摇摇头,没有接话。
这时候,欧阳克以和畅悦耳的声音道:“《道德经》十三章里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此本人觉得,万物非生于有,亦非生于无,而是生于三才对。”
周宁听得目瞪口呆,一脸的懵逼,这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罢?
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坐在户西主席的王淡真却是微微颔首,诚心赞许。
欧阳克微微自矜,这时候,周宁身旁的丁期开口说道:“欧阳兄此言大谬,根据《易经》中的说法,老子所言的一是指太极,亦是混沌始能见到端倪之物;二是指阴气与阳气,阴阳和合以生万物;所谓的三是指阴阳和合之气。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万物由道所生成,所以万物也由道所统治。所谓的‘生而不有,长而不宰’便是此意。”
周宁听得微微一呆,这丁期虽然形貌颇为秀丽,形似女子,行为举止也颇为女子气,但清谈起来却口才极佳,侃侃而谈,大有名士之风。
欧阳克显然不是此人对手,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司马元显、王鉴均脸现冷笑,欣然看着他受窘。
丁期接着向周宁拱了拱手,微笑着问道:“周兄对小弟这番说法,又有什么高论呢?”
周宁没想到丁期会把话头扯到他的身上,此刻不得不答,闻言一呆,唯一思索,开口道:“丁兄说的大抵上没有错漏。”
众人包括王淡真在内,均为之愕然,露出些许轻蔑之色,要知道玄谈最忌讳的便是附和对手的言论。
谢钟秀却微微一笑,把秀目投到了周宁身上。
丁期亦是妩媚一笑,说道:“听周兄所言,似乎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
周宁被他看得心内发毛,说道:“单对欧阳兄和丁兄这段话,周某倒是真有点看法。”
“哦?”众人提起了精神,把目光集中到了周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