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朝中顿时议论纷纷,皆言沈崇趁主上龙体虚弱,挟怨行刺,图谋造反。于是廷尉府彻查此案,将沈崇削官罢免,定罪判刑,连诛炒家,那都是后话了。先前沈崇军中那名叫做君愉的尉官因为擒贼有功,官升一级,接了他的职位,统领近畿卫队;大将军萧翰因为护主有功,加官进爵,两人同事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来往巴结拉拢者无数。
亚相司马正秀依然谨言慎行,放眼满朝文武,从事发到结束,始终一言不发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就连他的同僚老友萧翰升任太尉,也不见他出面道贺。朝臣难免揣测议论。
但相爷心中的谱,岂是常人能揣摩到的?——
注解:
采邑:世袭的大贵族领地往往称为“采邑”。采邑多数是开国帝王分封重臣的一种有效的激励手段,在采邑内,贵族拥有绝对的权利。例如战国商鞅,他是卫国国君的后裔,所以以“卫”为姓,称为卫鞅,又称公孙鞅。后来他到秦国被封于商,才又称商鞅。他的采邑就是“商”。
第一卷:落魄江湖第三十章
夏轻尘在地牢里,已分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昼夜。起初还有力气自己喝水,到后来,眼也花了,耳中嗡嗡作响,竟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了。
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最初还用袖子将自己的头和身体尽量包起来,尽量免受老鼠的欺负,但几天过去了,身体麻木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究竟有没有被老鼠啃坏。短短数天,已经将他的仅存的一点意志与坚持消磨殆尽,那种生不能生,死不得死的痛苦,让生性悲观的他彻底失了那微弱的希望。耳边几乎空无一切的绝对安静,身边除了四面墙就是是不见一人的孤独,未来等着他的是悲惨的死亡,任是生性再怎样冷僻的一个人,徘徊在这种状态中数天,也是要崩溃的。
他受够了,受够了承受每次呼吸给他带来的痛苦,受够了那不断袭向他的没来由的伤害,受够了忍耐这一切。他的幸运在那场惨绝人寰的车祸之后就用尽了,还活着就是一个悲剧。
他移动着犹如千钧之重的手臂,摸上面前的空饭碗,艰难地举了起来,然后一放手。那碗跌在地面上碎成几瓣。他闭着眼摸索着拿起那碎瓷片,往自己颈侧的动脉上划去。气力全失,那瓷片的断口又不甚锋利,他无力地划了两下,只划破一点皮。
他绝望地将手从脖子上移下来,放到自己另一只已经失了知觉的手腕上,将胳膊的重量压了上去,缓缓划开。
“啊……”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解脱了一般,握着瓷片的手缓缓落在地上,摊开了。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身体渐渐轻巧起来,灵魂似乎脱离僵硬的身体能够活动了,仿佛能飞起来一样。
两名架着他出了地牢,长长地拖行在大狱的石面上。昏暗的火光中,没有人看见他腕上滴下的血。
他们架着他到了刑讯室。那儿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原本刑审官的位置,地上铺了光鲜柔软的地毯,八名太监用手扯着隔挡视线的薄纱,将那个位置和刑囚隔开,而那层轻纱之后,皌连景袤在垫了织锦缎软垫的板凳上威严地坐着,看不清一身狼藉的他。
提来两桶冷水兜头浇下,夏轻尘身子弹了一下,微微地眯着眼,看着头顶薄纱折射的光斑。混沌中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是从何人手中取得朕的佩剑?”
听见这个声音,夏轻尘空洞多时的眼中似又有了一点活气,他动了动脑袋,努力地想睁开眼看,却在此时,又一桶冷水泼,竟至灌进他的鼻腔。他被呛得咳起来,可一度肿胀的气管却让他的咳嗽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他抽搐在原地,憋得昏死过去。
“主上,人犯昏迷了,是否……”萧允在一旁请示,却惊见他的主上已在那一瞬间站了起来,掀开纱帘扑了上前。在周围所有人跪下的同时将那犯人抱在怀里,露出慌张的神色。
“传太医……”
“主上?”
“该死的,传太医!将所有太医都宣到熏风殿去!”皌连景袤怒吼着,一把横抱起夏轻尘冲了出去。
太医院的班房外,一地的茶杯药盏碎片,值更的小太监全都躲到了墙根儿下挤成一团。当值的几位太医也都聚在院门外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看……这个……”
“哎呀,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能管不能管呐……”
“这要是打出人命来……”
“哎,死不了的,哪回不是这么打,打完了还跟个猢狲一般活蹦乱跳……”
正在说着,班房里又是一阵摔杯砸碗的声响,刺耳的碎裂声在在场众人不由地一闭眼睛。
班房之内,张之敏趴在长条板凳上,衣衫下摆掀着,龇牙咧嘴地哀叫:
“哎嗨,哎嗨呀,哎呀哎呀……爹,你轻点啊……”
“跑?我让你跑!你个不孝子!不孝子!”太医令张翎骑在张之敏背上,手持称药的铜秤,秤盘已经扯掉,铜制秤杆狠狠地落在张之敏皮开肉绽的屁股上,直打得他乱舞着双手,惨叫连天。
“啊!啊!啊!爹啊!别打了!再打你就没儿子了!啊——”
“什么?我,我还真不如没有你个不孝子!”张翎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同是跟随主上的近侍,你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人家萧允,还有人家君愉,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你可好!罚俸半年,廷杖三十!我这张老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那也不是儿的错呀!”
“你还敢说没错!”张翎气地直跳脚,他一下蹦起来,举起手边捣药的钵子就往张之敏屁股上用力一摔“沈崇都获罪入狱了,这个时候大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你平时瞎胡闹也就算了,却怎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犯了圣怒啊!你爹我十七岁进宫,当了三十年的太医,哪一天不是提着脑袋替主子看病,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不学无术、冥顽不灵,我们一家的性命早晚地葬送在你手里!”
张翎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张之敏见他当真哭得伤心,无奈之下只好也跟着假惺惺抹起泪来:
“哎呀,爹呀,儿知错了,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当差,再也不敢胡闹了。”
“你当真知错了?”
“知错知错。您赶紧给我上药吧,我都快疼死了……”
张翎在地上抹了抹眼泪,重新在远处桌子上拿了那没摔碎的药罐子坐过去,替他抹药:“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回到底犯的什么错?”
“哎呀,爹,儿这回真的冤枉。”
“你小声点儿。就你那性子,主上还能冤枉了你?我问你,你这么多天不当差,跑哪儿去了?要不是你爹我这个太医令在这儿替你掩着盖着,你早就因为渎职被砍头了。你别笑,还笑!你说,你这一个月跑哪儿去了?”
“我……我不是回家看娘去了吗?”
“放屁!”张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你就以为你老子那么好骗,我告诉你,我回过家,你娘说你根本就没回去过!”说着他手指猛地一拧,一把拧起张之敏受伤的屁股,直痛得他呼呼直抽冷气“说,到底上哪儿去了!”
“儿……啊……儿去,去了城南胡同的春香楼……”
“春香楼?春香楼是什么地方”张翎指着他的鼻子,恍然大悟“哦……你个臭小子……”
“哎——别打别打,我就是因为去了春香楼,撞破了主上的好事,所以,所以,所以才……”
“什么?”张翎四下旁顾,一把抄过刚才扔在地上的秤杆,照着他的屁股抽了起来“我让你再胡说!”
“哎,哎,哎呀”张之敏实在痛得受不了,一翻身跳了起来,提着裤子就跑,张翎见此情形,怒上加怒,提着秤杆追着他打:
“你个不孝的孽子啊!你是想把我们全家给害死啊!你还说你没错!你是要等着我们家满门抄斩了才满意啊!”
“哎呀,爹呀,爹呀,别打了,再打你儿子真的没了……”
张之敏提着裤子在班房内上蹿下跳,张翎手中秤杆神出鬼没,任他如何躲藏也能打得他心惊肉跳。就在张之敏再次被逮住,按在板凳上的时候,太医院大门外忽然响起传令太监一声接一声的吆喝: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宣了,宣了……主上传召了……张大人”张之敏一指门口,趁着张翎走神,一轱辘挣脱了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张翎本还想纠着他打,但诏令已到眼前,当下也没功夫耽搁,随手将那秤杆一扔:
“你还不把仪容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