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来,却见纬儿走了进来,见了我躬身道:“师叔,您也在这儿?”我点点头,却见那少年直直盯着纬儿看纬儿走到他身边探他腕脉,大声叫道:“阿衡,你不认识我了?”
纬儿一愣,道:“你认识我?”那少年道:“你不是阿衡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瑶环哪。”
云儿可不乐意了,斥道:“喂,我师父问你话呢谁把你折磨成这样?”
瑶环回过神来,看看云儿再看看我,道:“姑娘莫怪,小人失礼了。”披了被单翻身下地拜倒:“是顾大侠么?周二爷让我来这里找您说您是威震江南的大侠,一定能救我。”
周若谷这小子鬼心思不少,料到我一看到这孩子这一身伤肯定会收留他我也知道了周若谷为什么打死也不肯再送他回去这姓高的可真叫不是东西!要是我撞上,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云儿素来泼辣,人家跟她一客气倒脸红了;见他只裹着一条被单光着胳膊和腿滚下地来,转身退了出去。纬儿跟着她出去,也不知两人在外头嘀咕什么。
我点点头,道:“你起来吧,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好了。”转念想起他方才叫纬儿“阿衡”,问道:“方才那是我师侄,你认识他?”
瑶环道:“或是我认错了他很象我一个朋友。”
我心头怦怦乱跳,纬儿本是双胞胎,几个月时被仇家抢走了,丢了一个那个“阿衡”莫不是他的同胞兄弟?“你在哪里认识他的?”
瑶环低了头道:“一定是我认错了,侄少爷并不认识我。”
我略一思索才明白,这孩子来自如意楼,那多半是个妓院一类的下贱地方我说纬儿是我师侄,所以他才说认错了可是他方才那惊异的表情让我大是疑心,师姐思念孩子成疾,就有一点机会我也不愿放过:“我问的是阿衡,你在哪里结识他的?”
瑶环看看屋子里其他两个床上的人,道:“顾大侠,能借个地方说话么?”
我一呆,这孩子竟不像个小倌会揣度人心思也罢了,看他吐属斯文,举止有礼,竟象个读书人家的子弟,他这么说看来是嫌人多口杂阿衡有可能是师哥师姐的儿子,我确实不该当着这么多人问。
我带了瑶环到一间空房里,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起他药才换了一半,索性让他上床趴下,我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话。瑶环眼中泪光一闪,低头道:“顾大侠,周二爷跟您说过么我来自如意楼。”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是高舅爷把你折磨成这样,周二爷救了你出来你放心,你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瑶环道:“多谢顾大侠。我和阿衡,也是在如意楼认识的。”
“那他现在还在如意楼么?”
瑶环摇摇头:“我师父除了自己徒弟,有时候也替人调教下人阿衡是有人送来给我师父调教的,调教好了就送还给原主人他离开一年多了。”
我从不留心这些风月之地,倒不知道还有这些门道“你师父身边一共有几个徒弟?”
瑶环道:“师父徒弟并不多,如今除了掌管京城、福州分号的两位师兄,出门的只有五个是我们一辈的,其余都是各位师兄师姐的弟子,我师父只有遇上合适的才会收下亲自调教;就是旁人出高价请他调教的,他看不上的一样不肯接。”
我听他这语气说起师父竟是无比自负,冷冷道:“是他把你卖给高舅爷的?”他卖你的时候难道没问过你的新主人是什么人?你以后过得好不好?如此卖徒图利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瑶环道:“不是,我们愿意跟谁师父并不管,替我赎身的原是扬州王老爷,他和周二爷是好朋友,对我也很好,可是后来高舅爷看上了我,强把我夺过来。一开始还对我不错,一个月之后就非打即骂您也看见我这些伤了我托人找师父,偏巧师父不在江南;找旁人也没用,只有周二爷人最仗义,势力上也抵得过高舅爷,所以拼着一死咬断小指头求他救我。”
原来这一截指头是他自己咬断的这孩子也真有股狠劲!我叹了口气,道:“周二爷为了救你得罪了官府他现在受了伤,怕是一两个月不能来接你。你先在我这里住着吧不过你的名字不要跟旁人说了,你本来姓什么?”
瑶环道:“姓姚,这名字是师父给起的要是不方便,就叫我的小名“成儿”好了我也认得字,什么事都能做!但凭顾大侠吩咐。”
这孩子伶俐透顶,我点点头道:“你先养好伤再说吧。”
安顿好瑶环,我便去找大师哥,大师哥看了他的伤也沉了脸,出来道:“这姓高的竟如此混帐你别管了,我叫人安排。”
没多久就听说高某人在一次权贵聚会上搂着个小倌死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举办聚会的主人家也颇有势力,官府派人来查,无数人亲见那小倌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又知道高某人有这个恶癖,只能定案为他是脱阳而死,遭了风流报应这件事江南传的沸沸扬扬,连周若谷那件抢人案也逐渐传为英雄救美。
我估计是大师哥派人点了他的死穴这等人要他死容易,问题是一定要他死得大家说不出什么来,还不会影响自己,那就要选准时机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对大师哥由衷的佩服。
周若谷足足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他长这么大这是捱打最重的一次!我陆续告诉他瑶环的处境和大师哥的态度,以及后来高老三的死,他道:“怪不得当着一院子的人打得我死去活来,还把大伙儿罚跪了半日我算知道了,我爹这是打给知府大人看的老谋深算!真是老谋深算啊!”
我问起如意楼的事,他道:“这位如意楼主人可是风月场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他是从京城来的,后来在福州、江南都开了分号!他本人琴棋书画样样精绝,调教的弟子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个个身价上万他规矩也多,弟子大都是只卖艺不卖身,要是不合意的人,十万两白银也别想要他一个弟子!”
“那瑶环身价多少?”
“瑶环半年前出阁,大盐商王琅花了一万两给他赎的身,哪知道高老三仗势欺人,设圈套逼着王琅把瑶环抵给他,结果不到两个月他焚琴煮鹤的旧病复发我爹恨我给他丢人,可我要去得晚些,这花一般的孩子就得让他折腾成一团肉泥了!你可不知道瑶环,不光长的好,那一笔画…”
我听他滔滔不绝开始说起瑶环,奇道:“你这么喜欢他,怎么当初你不替他赎身?”
周若谷叹口气道:“我也想,没这么多钱啊我爹管得我严着哪,每个月就五百两银子的月例,公帐三千两以上要几个人同意才支得出来,我月月花个精光,一万两哪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
我笑道:“就你这大手大脚的,我那两万两你倒没给我动前年还能原封不动的托大师哥还给我?”
周若谷道:“你那笔钱?哦,你存在福州那笔?笔据五年前我爹就要走了。”
我笑道:“怪不得能留下,大师哥太英明了你每个月五百两月例银子还少啊?我和陈湘在京城的时候,月例银子也就几十两当然了,你是大少爷;我们是老百姓!”
周若谷摇一摇头,道:“行了你,我爹成日拿着你教训我你现在可是日进斗金的大财主!”
“谁日进斗金了?我们又不为赚钱养着那么多人,一个月顶多千把两的盈余,我跟陈湘平摊下来还没你的月例银子多呢。”
“得得得,我又不跟你借钱,何必跟我哭穷?好在挨这一顿好打,瑶环总算是我的人了这一票不算赔本。”
我恨得咬牙:“瞧你这没出息劲儿那如意楼的主人你见过,人怎么样?对了,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