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说慕阑是乌鸦嘴还是神算子,刚刚过了濠州,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奔来,慕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冲木音一笑,“是你那小师弟。”
木音一怔,随即整个人缩在了马车的阴影里,对慕阑道:“带着世子出去见过秦王。”
“那是你师弟,你怕见他做什么?!”
听着顾谨的声音在外响起,木音脸色紧了紧,将慕阑推了出去,急道:“回来再解释,莫要透露木音一丝一毫的消息。”
慕阑从马车里狼狈的滚了出来,在下地的时候还是一秒恢复了翩翩风度,冲着顾谨见了个礼,“能碰见秦王殿下,可真是巧啊!”
“不巧,同走官道,碰不见才是巧。”顾谨一身戎装,抬起眼睛扫了慕阑一眼,便盯着马车不放了,开口问道:“马车里可是江南王世子?”
“叫本世子何事?”
“碰见本王,为何不行礼?”
马车里顿了顿,接着声音响起,“本世子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殿下,就在马车里给殿下行个礼吧。”
顾谨的唇角勾起一个笑来,接着将目光转向慕阑,慕阑赶紧将头低下,只听顾谨含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世子如此体弱多病,可否撑到册封大典啊?以后继任江南王俗务更多,世子的身体吃得消吗?”
慕阑一惊,莫不是这是要借故削爵。马车里的侍卫也看向木音,木音揉了揉眉心,几月未见,竟不知顾谨已凌厉至此,只得在那张纸上又提笔写道:“出去向秦王见礼,无论他问你什么,都说不知。”
还没等慕阑支支吾吾说个所以然出来,只见马车帘子一掀,出来了个穿着常服的少年,别别扭扭的向着顾谨行了个礼,“参见秦王殿下。”
顾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少年一眼,点点头,“世子客气了。”
慕阑心下长舒一口气,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开口问道:“王爷将往何处?”
“与江南王府无关。告辞。”
听到马蹄声响起,木音心中亦是松了一口气,攒成拳的手悄悄松开,想了片刻,还是将帘子轻轻掀起了一个角,许久未见的顾谨瘦的连背影都如此萧瑟,木音的手顿了顿,又向外看了一眼,而顾谨似是有所感,竟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可那原地只有慕阑和那江南王世子站在原地,顾谨将那些江南王府的侍从都细细打量了一眼,甚至连马车飘动的帘子都没放过,却没有找到那令自己心悸的感觉从何而来。
马车里的木音靠着车厢,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接着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满心都是顾谨回头的那一眼,顾谨,是顾谨。
四月初十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宜祭祀,宜安床,宜出行。大病稍缓将将能动作的帝王,便带着怀孕五月的皇后一起坐在了大殿上。礼部尚书冉清轩站在左侧,右侧站在端着宝册玺印的礼部侍郎李琰。
大太监赵成文站在顾诀身边交手而立,“宣江南王嫡长子上殿——”
这一声经过四十九个太监喝礼,一声声从大殿传到大殿外,百官跪拜。木音身着四爪蟒袍礼服,头戴紫金冠,一步步逆着光从正门进入大殿,对着顾诀深深一礼,粗了嗓子拜道:“臣江南王嫡长子慕清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诀抬了抬手,赵成文喝道:“起——”
冉清轩看着自己的大徒弟看向自己时的笑意,一时感慨万千,在心里叹了口气,抖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江南王嫡长子慕清和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今顺应天意,册封慕清和为江南王世子。钦此。”
“臣江南王世子慕清和谢陛下隆恩。”
江南王世子慕清和来的匆匆,走时也不留痕迹,百官连世子的脸都没看到,就听说了江南王府的京中府邸已经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当晚,却听到两拨人马在京郊打了起来。
灯火通明的宰相府书房里,严毅时将手边的砚台直接砸在了来人的脸上,怒喝道:“你再说一遍!”
血顺着黑衣人的脸一滴一滴的滴在地板上,却不敢抬手去擦,而是又恭恭敬敬的说道:“江南王世子逃脱了…”
“我派出你们一百人,却连个江南王世子都拦不住?!我要你们何用?!废物!”
那黑衣人脸上的表情更为惊恐,连忙叩头道:“严相息怒,那江南王府的管家慕阑和世子慕清和都会武,且功夫颇深,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住口!”严毅时气的胡子抖了抖,“慕清和明明是个文人,你胆敢骗本相,来人,拖出去斩断手筋脚筋!”
比起京郊和相府里的腥风血雨,冉尚书府就和谐的有些诡异了。
木音换上了自己以前留在尚书府的常服,用一根流云簪将头发随意的绾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本离开尚书府前没看完的医书,趁着灯光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冉清轩和墨非玄在一旁的小几上开了棋盘,但是没多久墨非玄就将棋子扔回棋篓里,对着被吓了一跳的冉清轩挑了挑下巴,道:“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一直瞄着你那宝贝徒弟不累吗?”
冉清轩头一缩,拿着棋子的手指捻了捻,蔫道:“这可是江南王的世子,光芒太盛,我可不敢直视,不敢。”
听见这话,木音抿着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却不接话,依旧安安静静在那儿看着书。反倒是墨非玄嘴角一抽,当头给了冉清轩一巴掌,也不顾自家徒弟“哎哟哎哟”直叫唤,而是转头看向木音,“徒孙啊。”
木音放下书,端正做好,轻轻颔首道:“师祖。”
“你爹说,听闻前朝趣闻,可意指先皇后死因?又说裕华伯出身雷州,可是说那见血封喉木?”墨非玄看也没看在那儿挤眉弄眼的冉清轩,接着问道:“裕华伯是郑稳的旧部,先皇后是郑稳的女儿,你爹如此言说,可有证据?”
木音没有直接回答墨非玄的问题,而是道:“裕华伯调兵六万秘密前往京城,师祖可知此事?”
冉清轩的胡子抖了抖,颤颤巍巍又问了一遍,“希声,你说什么?”
“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沂州,再有十日便会到达京城北边紧邻的滑州,在圣上驾崩之前,都会驻扎在那里。”
滑州…滑州知府是严毅时的学生!冉清轩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放佛下一刻京城便要被攻破了一般,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看向木音,道:“你是王世子,怎可留在京城涉险,快回到江南去。”
墨非玄抿了口茶,扇子在手中画了个圈,正对上木音的眼睛,反倒笑了,“你想问什么?”
“他…秦王对此事如何部署?”
“部署?”冉清轩愣了愣,又看向自己的师傅,只见墨非玄挑了挑眉,勾起唇角笑道:“你倒是了解他。如此,你答一个我的问题,我答一个你的。”
“但凭师祖吩咐。”
“信中所指可是雷州的见血封喉木?”
“是。泰安殿如今的值守可是高既明?”
“对。当年毒死先皇后的是裕华伯?”
“不是,是郑太后。京中禁卫军如今在谁的手里?”
郑太后…墨非玄手中的折扇转了转,如此倒是说得通,郑太后也是郑厚的女儿,嫡女被庶女毒死,忍气吞声回到江南倒是郑厚的性子,想明白这一点,墨非玄答道:“兵部尚书闻世镪。裕华伯与先皇后的死有什么关系?”
“裕华伯将见血封喉木的汁液赠与郑太后。”木音看着墨非玄的手动了动,接着补充道:“因为裕华伯心系郑太后。敢问师祖,邓家和谢家的兵马何时能到京城?”
“邓家要防着东瀛,出不来多少人,江南虽有你爹那个毒瘤,但是挺安定的,加上不能让裕华伯起疑,这两家加起来总共也不到三万,再有十日便到。你留在京城是为了统领江南府兵襄助顾谨?”
“是,我已向父亲去信,要兵三万。”墨非玄和木音对视一眼,反倒是冉清轩在一旁急了,不敢对墨非玄嚷嚷,再看看木音浑身的贵气,想起这是下一任江南王,气焰瞬间怂了下去,嘟囔道:“这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墨非玄没搭理大弟子,而是看向木音,笑的意味深长,“怎么?还是放不下他?”
木音愣了愣,随后似是逃避墨非玄目光一般,垂下眼睑,笑了笑,“我在濠州碰见他了。”
“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是。他似是变了很多,似乎再不屑于装出一副贤王模样笼络权臣,更加凌厉了,也瘦了很多。”
听着木音零零碎碎的评价,墨非玄嗤笑一声,慢慢靠近木音,道:“最起码现在像是个人?”
木音抬起头正对上墨非玄嘴角的冷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墨非玄又道:“知道自己放不下,为何离开的那样决绝,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顾慎之?”
木音嘴角噙着笑,眼睛慢慢却红了,一字一顿道:“师祖以为我木希声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