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越盯着木音看了半晌,而木音微微把头侧过去,避过慕越的视线,不想早早受爵,不过是为了不想再次见到顾谨,而慕越显然并非这样想,而是稍显紧张的问道:“你,可是还记恨当年你母亲去世,我将你交于冉清轩,再娶之事?”
木音一愣,前情往事倒是岔开了心中对顾谨的念想,只听木音淡淡道:“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我跟着师傅多少了会了些政事,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慕越的胡子抖了抖,何止是迫不得已,发妻去世的时候,自己在江南王位上不足半年,上有先帝虎视眈眈欲寻个错处削爵江南,侧有领兵驻守江南的裕华伯逼迫自己娶其女儿,后又有老江南王的部下军心不稳,寻衅滋事。只有娶了那裕华伯的女儿方可平一时之乱,才能固稳根基。可不知是天意如此,那裕华伯之女入府十数年却未有一男半女,虽然相敬如宾,却也不免抱憾,本来就对着木音深觉惭愧的慕越,更加思念起自己的儿子,如今儿子就在眼前,却未喊过自己一声父亲。
而木音好似看出慕越心中所想,嘴唇动了动,起身冲慕越行了一礼,道:“清和回江南不久,诸事不熟,请宽限些时日。”
慕越听见木音自称清和,便知他是接受江南王世子的身份,认自己是父亲了,神色激动的起身,扶住木音道:“你我父子,何必如此客套,为父年纪尚轻,等得起。”
慕越细细打量了儿子的眉眼,愈发感慨,“你颇像你母亲,清隽如斯,不负你母亲难产生你之苦啊,你一落地,哭声清凉,你母亲硬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你,还对我笑言,你这哭声便是好消息,要为你起名为‘音’,可为父和你祖父早就商量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为‘清和’,一则是海内之气清和咸理,万生遂茂,是祈愿江南属地气象升平。二则则是望你清和有识裁,内怀英气,受明哲之上姿。”
木音心中团团捂出暖意,却不动声色,继续听慕越道:“可你母亲却不依,说这音字是生于心,有节于外。你母亲啊,柔和贤淑,有时脾气却倔强的很,最后她还是退了一步将你名定为清和,这音字便做了乳名。”
“我以往总听母亲唤我‘音儿’却不知还有这么一段,除了母亲再也无人这么唤过我。”木音微微垂眸掩下眼中的落寞,其实做慕清和也好,固守江南封地,无事不可入京,岂不正合意。慕越看见木音如此,心中有些不忍,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慕阑大声在外面道:“哎哟,我的老祖宗啊,您怎么有兴致到这儿来了。”
“你这皮猴少替慕越打掩护,老身今日既然来了,便是已经查明了,少瞒我!”木音随着慕越向下望去,只见一位雍容的老夫人正拄着龙头拐杖作势要打慕阑,而慕阑机警的跳开,赔笑道:“哪能瞒着您侬,老祖宗耳聪目明,瞒又瞒不过还平白挨一顿打,何苦哟。不过是咱们小世子刚刚回江南身子不大爽利,唯恐您担心,这不刚好就准备去知会您呐,这一番孝心可是日月可鉴呐。”
老夫人顿时乐了,拍着慕阑的手道:“好好好,还不快带老身去见老身那宝贝孙儿。”
“正是这个道理,您请。”
慕阑引着老夫人进了院,而老夫人身后跟着一端庄妇人,听到慕阑那几句话却脸色颇为难看。木音心下明了,这位便是父亲的续弦了,自己未受封便被称为世子,定是让她不快了。
老夫人刚刚跨进寝殿,就看到慕越带着木音站在那里,而木音微微低头以示尊敬。记忆中跟在自己后面的可爱孙儿,如今已是这般俊秀,老夫人一步步的上前连慕越的行礼也不看一眼,木音看着年迈的祖母,眼也红了,直直的跪在老夫人眼前,道:“孙儿不孝。”
老夫人丢了龙头拐上前一把抱住木音,良久才松手,将木音从地上拉起来,细细摸了摸木音的脸,老泪纵横,“我的清和啊,终于肯回家了吗。”
慕越看着自己母亲心中亦是不忍,便率先走了出去,慕阑紧随其后,准备替祖孙二人关上房门时,却看到自己的夫人还在里面,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便上前将人拽了出来。
慕阑琐事颇多便告退了,慕越带着吴氏离开了木音的院子,吴氏悄悄看了一眼慕越的脸色,随即柔柔开口道:“若不是今日借了母亲的面子,只怕妾身还见不得世子真容。”
慕越闻言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身看向吴氏,冷冷道:“这些年你和你父亲所为本王可以不作理会,但是清和是本王底线,你若是越了,就别怪我。”
吴氏闻言,心中一惊,赶忙垂下头以示温顺,踌躇道:“世子是王爷的唯一血脉,妾身是王爷的妻子,这孩子自然就是妾身的孩子,妾身如何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
吴氏是个聪明女人,也是个侵染江南气息多年的聪明女子,知道放低姿态,果然此话一出,慕越的怒气收了收,转身接着向前走去,道:“你能如此想最好。”
泰安殿中,御医来来往往,顾谨失神的站在殿前,不知是在忧心顾诀来势汹汹的病症,还是他事,接到消息进宫来侍疾的顾晔看到顾谨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弯了弯,站在顾谨身旁,低声道:“若是让那些大臣看到你为了一个男人这副样子,如何?秦王殿下。”
顾谨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顾晔,依旧盯着泰安殿,淡淡道:“本王为皇兄病情担忧。”
“木音身死,你却连把灰都没看见,只在京中守着你这秦王的亲王爵位,木音真心错付,我为他可惜。”顾晔轻松的语气甚至带着点欣悦,顾谨满心疮痍此时又被顾晔按在盐缸里,痛不可遏,却没有辩驳。
顾晔侧头看了一眼顾谨,又转了回去,似是看见顾谨这痛苦的样子,更加高兴,只听顾晔道:“顾谨,你说,这江山和美人,哪头更重?”
顾谨的喉头滚动一圈,开口道:“我两者皆要。”
“皆要?呵!”顾晔笑了,伸出手来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突然凑到顾谨眼前,低声笑道:“你连具尸体都得不到,摸不着,只能日复一日的想着,直到你死也求不得。”
顾谨猛地后退一步,刚要开口,却听一个小太监急急来报,“殿下,皇后娘娘闻圣上抱恙,差点没晕过去,刚刚太医院留的值守去看,似是…”
顾谨眉头一皱,绕过顾晔,对着那小太监冷冷道:“似是什么?”
“似是…”那小太监身子颤了颤,带着哭音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顾谨唯恐皇兄病着,皇嫂又出事,正欲急急赶去,却听顾晔在后面道:“慢着。”
“皇兄若是还想奚落本王,不若过些日子,今日事急。”
顾晔踱步上前,唇角勾了勾,道:“那是你皇嫂,就不是本王皇嫂了?我与你一道去。”
顾谨眉头更深了几分,正欲拒绝,却想到平日里这顾晔似是没有做过对虞皇后不利的事来,另外这皇嫂病倒,自己是小叔,就这么前去定会落人口实,倒不如多一个顾晔,便点头道:“请。”
顾晔和顾谨并肩而行,顾晔开口接上刚刚江山美人那一段,接着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就真的相信木音死了?”
顾谨脑中想了千万次这样的可能,却每次都被各种证据驳斥的体无完肤,听到顾晔此言,心中再兴不起波澜,只是淡淡道:“木音遇刺是真,树林全毁是真,树林中留下的那一块玉佩亦是希声平日所戴的师门之物。”
顾谨摩挲了一下身上挂着那块刻着墨字的白玉,“如今这玉佩在我手中,是我师傅那日亲手交给我,这块玉佩他不曾离身。”
顾晔侧目看了一眼那块玉佩,又收回视线,随意道:“一块玉佩能代表什么。那木音我也算打过照面,看过他的文章,知道他登州、凤翔、秦州的事,这木音也算是奇才,如何就能这样死了。”
顾谨微微愣神,心中似是又燃起了些许希望,却想到如今皇兄病倒,自己断然不能出京。思路散远却被太监的声音拉了回来,只见皇后寝宫呼呼啦啦的跪着一众宫女,那个太医院值守看到顾晔和顾谨,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顾谨问道:“皇后如何?”
“回殿下,事是好事,但是不合时宜。”
顾晔没心情跟这些文官打太极,便直接开口问道:“是何症状,直说便是。”
那太医看顾谨没有阻拦,组织了语言便道:“娘娘有孕,已有月余,只是这些年娘娘常有忧思,身体孱弱,实在不适合孕育龙子啊。”
“日日进补,可能保住皇嫂和龙子?”
“这…”那太医跪了下来,颤颤道:“龙子诞生之日,便是娘娘身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