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晚,还是有些燥热。本该是美人在怀的登州邓家长子邓长安,却连个“轻罗小扇扑流萤”的侍从都没有。邓长安仰靠在延平伯府藏书楼的楼顶上,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轻轻摩挲着,一向严肃的脸上在月光下竟显得分外柔和。也不知道自己的小马驹这些时日在京城过得好不好,下次回京过年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似是有些难熬啊。邓长安一手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侧头看向京城的方向,没能看到京城的风光,看到的却是整个登州城的景色。
邓长安一扬手又喝了一口酒,其实登州的景色也不错,若是昂驹在身边就更好了。延平伯邓业成若是知道自己的嫡长子把自己为了俯视登州安危而修的藏书楼用来看风景,定要从自己夫人的床上弹起来。还不待延平伯教训邓长安,邓长安望着城门的方向自己先跳了起来,抽出来自己的佩剑,牵出马圈里的马就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等到邓长安到了城门口,刚才打得难解难分的城门守卫,全部向着一个方向跪了下来。邓长安抱臂看着马上的顾谨,和顾谨手里的皇帝手令,挑了挑眉。
顾谨和邓长安相视一笑,三人都下了马,顾谨将怀里还晕着的木音交给高既明,向着邓长安走去。
两人拥抱了一下,邓长安和顾谨并肩向城内走去,“你果真不在京城。怎么到这儿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与你细说。邓伯伯可在府里?”
“在倒是在。”邓长安看着远处的邓府高高的藏书楼,对顾谨道:“但是我母亲在家。”
顾谨了然的点点头,如果延平伯夫人在家,此时延平伯一定是腻在延平伯夫人的房里。
邓长安侧头看着顾谨面有难色,停下脚步,问道:“你可是有难事?”
“是。”顾谨看向邓长安,脸色严肃了起来,“我是来借兵的。”
邓长安听见此话,面色不变,直接问道:“好,但没有我父亲的手令,我只能调动一千人。”
“足够了。”顾谨舒了口气,对邓长安道:“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往何处?”
“不必问。”邓长安挑眉看了看身后还晕着的木音,和背着木音的高既明,对刚刚赶来的副将胡老六说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即刻前往城内的大营调步兵八百,骑兵二百。”
看着胡老六离开,才对顾谨道:“你去何处,我与你一道。”
顾谨点了点头,拍了拍邓长安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了皇帝手令,对邓长安道:“还好走之前,皇兄赠与手令,如今拿手令调你登州大营一千人前往凤翔缉拿乱党,你也算能与邓伯伯和那些朝臣有个交代。”
“凤翔。”邓长安沉吟片刻,问道:“严肃贪腐已久,可现在动他,时候是不是尚早?”
“不能再等了。严肃不足为惧。怕的是严肃背后的人。”顾谨转身看了木音一眼,木音的眼睛紧紧闭着,因着伤口不能得到妥善的治疗,现在还在发热,脸色惨白。顾谨犹豫了一下,对邓长安道:“木音受了重伤,我想将他留在凤翔。”
邓长安点了点头,看了高既明一眼,又看向顾谨道:“他好似也受了重伤。”
“是。他为了护我才受的伤,我准备将他也留下来。”
未等邓长安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不是木音吗?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哟,心疼死了心疼死了。”
顾谨一脸不愉的看着邓长安,用眼神在问,这是谁,?而邓长安恍若未闻,叫郑沬良近前,交代道:“我现在要前往凤翔,你带着他们去我家安置。等明日我父亲醒了,不,明日你要想办法见到我母亲,告诉她,请她照顾好高景云的弟弟和闲墨公的弟子。”
高景云,宁国公世子的弟弟?郑沬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高既明,嘀咕道:“这还是宁国公府的二公子呢,怎么这么不修边幅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既明,看向顾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眼睛都没有神采,只听高既明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请王爷带属下一起前往凤翔。”
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却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领着二百骑兵的胡老六下马给邓长安行了个礼,中气十足道:“小将军,骑兵调来了,步兵马上就到。”
邓长安看向顾谨,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顾谨稳了稳神,对高既明道:“你的伤拖不得,你和木音在登州养伤。仇承宇是因我而死,你且放心,我定会将人带回来。”
“王爷!我…”
“这是军令!我命你在登州保护木音,不得离开他私自行事。”顾谨止住高既明,转身上马,对邓长安道:“我们走。”
高既明背着木音站在那里,看着马蹄荡起的尘土,神色晦暗不明。
木音是被伤口疼醒的,醒来之后,就感到背上的伤口被压得生疼,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宁儿,快下来,哥哥身上有伤。”
木音费力的睁开眼,被光一刺激,眼眶就湿了。
邓长宁凑到木音眼前,“小哥哥,你醒了。”
木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个穿着绛紫色等身衣裙的妇人端着碗上前,将碗里的水用勺子轻轻喂给了木音。
木音想起身致谢,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就着妇人的手又喝了几口,嗓子好些了便开口道:“多谢伯母,给您添麻烦了。”
那妇人一听木音说话便笑了,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便是延平伯夫人?”
“您衣饰虽不华丽,但是绛紫色有品级限制,而且这衣袖衣摆上的滚边不是寻常妇人可绣的。”木音笑了笑,看了看延平伯夫人身后的邓长宁道:“最重要的是,在您面前长宁如此乖顺。”
延平伯夫人也笑了起来,说话很是柔和,却行事朗利,“希声果然是闲墨公的弟子,心思如此剔透。”
“一直听长安兄夸赞伯母,今日晚辈一见,也心生拜服。”
“你们啊,就会说些好听的唬我。”延平伯夫人脸上带笑,想起了自己前往凤翔的大儿子,对木音道:“谨儿和长安已经前往凤翔了,严肃坏事做尽自有律法严惩,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便是。”
“伯母,您已得知凤翔之事?”
“嗯,既明都已经告诉我们了。”提起高既明,延平伯夫人的脸上带了愁容,“既明那孩子都伤成那样了,却还心思重的不行,每日饭食也进的不香。我们是看着景云长大的,看见他弟弟这个样子,我们也忧心的不行。”
提起高既明,木音脸上也没了笑意,“伯母,我能见见他吗?”
还不待延平伯夫人说话,一直乖乖站在母亲身后的邓长宁跳了出来,趴在木音的床边,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哥哥,既明哥哥也不笑,板着脸可吓人了,你要是无聊,长宁陪你玩。”
木音费力的抬起手,笑了一下摸了摸邓长宁的脑袋,对邓长宁道:“既明哥哥的好朋友去世了,他心里很难过。”
“这样啊。”邓长宁眨了眨眼睛,“那长宁把最好吃的糕点都送给他,既明哥哥会不会开心些?”
延平伯夫人把邓长宁拉起来,戳了戳那肉乎乎的小脸,笑道:“那长宁可要赶紧去把最好吃的点心藏起来,不然让爹爹看到了,把长宁的点心吃完了可怎么办?”
闻言,邓长宁皱着眉头,严肃的点了点头,对着延平伯夫人行了一礼,又对着木音行了一礼,便着急的快步走出了木音的房间藏点心去了。
延平伯夫人微笑着看着小儿子离开,才转头对木音道:“你且劝劝他,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让他看开了便好。”
说完,延平伯夫人起身离开了,不久,高既明便进了木音的房间。距离木音上一次见到高既明其实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高既明站在那里看起来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木音犹豫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干巴巴的,“你,他,他已经走了,你不该这样颓废。”
高既明抱剑站在那里,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对木音道:“自从秦王和延平伯世子走了之后,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木音一愣,只听高既明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接着道:“秦王命我在登州保护你,不得离开你私自行事。所以我来,不是为了听你劝我,而是想告诉你仇承宇那个傻子到死都没说出来的话,他心悦于你,如你所见,他已经为你去死了。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所以他想护你,我定会拼尽全力护住你。可他的尸身还挂在凤翔的城楼上无人替他收尸,或许每日严肃还会派人前去鞭笞。”
木音被高既明那一句,他心悦于你,失了神。良久,木音定了定心神,对高既明道:“他...我知你何意,你不过想激我与你一道前去凤翔。呵,高既明,就算他不心悦我,不是因我而死,难道我木音就是无情无义之人?我就能忍受朋友的尸身被人羞辱?我也并非想劝你,我只是想告知你,仇承宇,他死了,可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就任由自己这么颓废下去?!”
木音盯着高既明,两人都渐渐红了眼眶。良久,木音闭了闭眼,嘴唇动了动,对高既明道:“今晚前往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