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是个奇怪的嬷嬷,这是方嬷嬷在云阳宫住了半个月后,宋敏舒得出的结论。作为太后派来的人,方嬷嬷从入云阳宫的那一日开始,就仿佛和慈安宫断了关系。起初宋敏舒没注意这一点,她每日睡到自然醒,醒后享受众人的伺候,小日子过得十分舒服,可以说与在宋府的日子无二,原本应该教导她学规矩的方嬷嬷只充当了一个随身嬷嬷的角色,对她的一举一动没提出分毫意见。对于方嬷嬷的到来,宋敏舒琢磨了两日,正苦恼方嬷嬷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整治她,谁知半月的放牛式教学下来,向来懒散的她早就将学规矩的事丢到了脑后,连带将方嬷嬷这个人也忽视了。
“随香,娘娘起身没。”
“方嬷嬷,您在云阳宫半月,应该清楚娘娘的习惯,此刻娘娘还在睡。”
“老奴是太后派来教导娘娘学规矩的嬷嬷,娘娘学不好规矩,丢了皇家的脸面,是你等承担得起的。”
方嬷嬷厉呵一声,是半月来不曾有的强势,随香心一紧。太后派来的人,她观察了半月,不敢有丝毫懈怠,却是摸不准方嬷嬷将如何,想到这里,随香低头行了一礼。
“方嬷嬷教训的是,随香这就唤娘娘起床。”
方嬷嬷面色不改,只点了点头。随香招随缘一同入内殿,挑起珠帘,放阳光照近内殿。抱着小猪抱枕睡的正香的宋敏舒感受到刺眼的阳光,眉头紧了紧,迟疑了一阵,还是睁开了眼。
“娘娘,方嬷嬷今日似要教导娘娘规矩,命奴婢前来唤娘娘起床。”
“不是好好的待在云阳宫,方嬷嬷怎么突然想着要教导我学规矩。”
“大概方嬷嬷以为熟悉了娘娘的性子,明白该如何教导娘娘尽快学好规矩。”
宋敏舒揉了揉眉心,苦了一张脸。虽然知道方嬷嬷不可能一直作为隐形人存在,可毕竟过了半月舒坦日子,好比一个人突然从自在悠闲小学生活跨越到精神紧张压力充斥的高中生活,怎一个苦字得以形容她此刻悲愤的心里。
太后派来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倘若方嬷嬷从一开始就对她严格教育,她还能碍于太后威压熬过去,这半个月过去了,再来突然袭击,必定是依照她的性子制定好了相应方案。也罢,学规矩的事就随方嬷嬷折腾,要折腾得太起劲了,横竖她还小,哪里行错有差池,慈安宫里的那位也不能将她怎样。
天青色的帘子在微风中一晃一晃,随香随缘各挑一边,打起帘子,洒了一地的光。宋敏舒放下小猪抱枕,掀开被褥,赤着一双足走到窗前。窗外,宫女早已将外庭清扫干净,有两名宫女提着水壶正给花浇水。远远看去,可以瞧到碧绿的叶子下藏着几个花苞,再过一个日夜,大约就能看到鲜花。
“娘娘,您怎么赤着足下地,早春时节,最易受寒。”
随缘蹲下身子伸开双臂,宋敏舒搂住随缘的脖子,被随缘抱了起来。轻轻一嗅,可以闻到淡淡的茶香。因宋敏舒不喜欢浓香,随身伺候她的随香随缘不会特意涂抹香粉,随缘泡的一手好茶,天长日久下来,身上染了一身茶香,随香做的一手好点心,随身带的自然是一股糕点的甜香。
“随缘,一会喝云雾茶。”
“是,奴婢的好娘娘。”
较之随香的稳重,随缘性子更为活泼,平日里总爱寻一些开心的事说给宋敏舒听,宋敏舒骨子里没有严格的主仆定义,虽说性子懒散,确实一个随和的人。随缘从小被卖到宋府为奴,宋敏舒还在襁褓中时,随缘就被杨氏指派到小唐院伺候宋敏舒。随缘看着宋敏舒长大,二人名为主仆,在随缘的眼中,宋敏舒不单是主子,更像一个小妹妹,当捧在心窝里疼。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随缘刚放下宋敏舒,随香捧着宫装走过来。嫩黄色的绸缎裁剪出的精致宫装将宋敏舒柔嫩光洁的肌肤称得更加白皙,柔软的小手捂着小嘴打了个呵欠,乌溜溜的眼珠上蒙上一层迷蒙雾气。
“娘娘,一会方嬷嬷说了什么不动听的话,娘娘切莫放在心上,娘娘只需学好规矩,太后的人,也只是一个奴才,身份上越不过娘娘。”
随香一边替宋敏舒梳妆,一边轻声交代。宋敏舒入宫时间不长,闹出的事情没一件可以轻轻放下。随香拿不准宋敏舒的意思,在宋府中,宋敏舒温顺得像个小绵羊,如果不是经历过坤和宫一事,见识了那个将黑说成白,装傻充愣的宋敏舒,随香绝对不会将那个胡搅蛮缠的宋贵妃同她伺候了五年的小姐画上等号。只是那一次的大闹,她没弄明白是宋敏舒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过。
“恩,你们要替我盯紧方嬷嬷,如果她敢使坏,不用顾忌太后的脸面。”
“是,娘娘。”
梳洗完毕,宋敏舒向外殿走去。她的寝殿除了随香随缘其他人等不能随意进入。随香随缘养伤的那几日,方嬷嬷和四名宫女伺候宋敏舒,随香随缘二人身体好转,便重新回来伺候她。原本伺候宋敏舒的四名宫女中,有一人不小心将一个香包落在她的寝殿中,被她拾到,香包中放的是那宫女与人私相授受的物什,宋敏舒乘机将所有人拒之寝殿门外,只许随香随缘二人进入。这也是方嬷嬷只能在寝殿外候着,让随香随缘唤宋敏舒起床的原因。
“随香随缘说方嬷嬷有事找我,不知方嬷嬷有何要事,特意早早唤我起来,这会儿好困。”
说罢,宋敏舒捂着小嘴一连打了几个呵欠,意犹未足。同时也是示意方嬷嬷有话快说,此刻她还困着。
“娘娘,太后派奴婢前来教导娘娘学习规矩,奴婢以为这半月来对娘娘的脾性初有了解,已经制定了一套方案,从今日起开始教导娘娘学习规矩。”
“咦,方嬷嬷来云阳宫已经有半月了,我怎的记得不过前几日的事。今日就要学规矩了么,可不可以不学,规矩学起来很麻烦。入宫前,娘教导我学了半月规矩,那日子太难熬了。不如这样,我暂时不学规矩,太后若问起,方嬷嬷就说我太笨,学不会如何。”
宋敏舒一副“我很好商量,你就答应我”的表情,让随侍一旁的随缘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随香却是看不出表情。
“娘娘,太后派奴婢前来教导娘娘规矩时,娘娘曾向太后保证一定会好好学规矩,不辜负太后的一片良苦用心,奴婢亦不敢有负太后所托,定将尽心尽力教导娘娘。”
“不能再缓缓吗,我还这么小,每日起太早了,容易生病,生病就会难受,难受更学不好规矩。”
“奴婢今日请娘娘早起,将学规矩一事禀告娘娘,是为了借“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好意,希望娘娘早日学好规矩。娘娘无需担心学规矩会坏了睡眠,奴婢不是那等不长眼的人,只同娘娘商定,将每日起床的时间定在巳时,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宋敏舒平日起床约莫巳时二刻,提早二刻钟,并非难事。可见方嬷嬷这半月来的功夫不是白做的,需知打扰到她睡觉的人,已经挨过她的板子,方嬷嬷也没必要再碰这个钉子。
“方嬷嬷通情达理,我若再不同意,岂非不知好歹,辜负太后一片好意。只是今日开始,会不会太仓促,我还未做好准备,方嬷嬷宽限我两日如何。”
“娘娘,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择日不如撞日,奴婢特寻了司天监的宫人问过,今日是个好日子,诸事大利,学规矩始自今日甚好。”
聪明人说的便是方嬷嬷这种,她不会和你拧着来,只会用自己的一套法子让你不得不按照她的方法行事。摸准了宋敏舒懒散的性子,方嬷嬷一早料到宋敏舒会在她开口学规矩后会提出将日子延后,她这一手摆出来,饶是宋敏舒想借机撒泼,也不得不收敛。
方嬷嬷心中顺畅,面上诚恳姿态做足,丝毫不见沾沾自得之意。
“方嬷嬷不能再挑个好日子吗,今日委实仓促了些。”
“娘娘,奴婢问过司天监的宫人,随后半月,只有今日诸事大吉。若等到半月后再提学规矩之事,奴婢惶恐,怕耽搁了娘娘,太后怪罪,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宋敏舒憋了憋嘴,眼珠儿在眼眶中溜溜转了几圈。
“就依方嬷嬷所言,咱们今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