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夜 番外(四)(1 / 1)

我靠在树干上望着下方福泽河畔热闹的村落,仰头间,日光透过枝叶,刺了眼。

黑猿之战战了百年,两败俱伤,黑猿族人死伤大半,家园毁坏,我们便随着他们迁徙到了此处。

这好似是当今朝代的某处圣地。

河水滋润两岸万物,勃勃生机,百姓安康。名福泽。

黑猿族人悄然的迁徙进了河畔深处少有人烟的荒山上,自凿洞府,化作人形,不惹俗世,静养身息。

我带着族人在这河畔村落隐居已有两年,担心着鬼族再来讨战,便未曾离去。

十七前阵子向我告假,不知去了何处,现下算算,已是差不些有月余。

“夜!”我听着一声朝气的呼喊,仰着的头寻着声侧去。

当我瞧见来人时,心下无奈轻叹一声,抬身下了去。

秦伍又是牵着银狼出门逛市集,现下正笑得愉悦地朝我走来。

银狼现下已是同我肩一般高了,曾经那骑在柳拾肩上的小孩儿,如今也是有了大姑娘的模样。

我本以为她是怕我的,柳拾去世后的数十年间她都是哭哭啼啼的瞪着双眼责怪我为何不救他,我每每都冷着眼对她不理不睬。

她却总是随在我身后,停战时我上山,她便随在我身后,一面走一面恨声责备,却跟不上我的步子,摔了。

她喊你这人怎的这般无情。

我顿了步子,听着身后的哭声,终是受不住的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回去拉起了她。我瞧着她水汪汪的眼,终归是心软了的。

我拉过她,抱入怀中,抬手柔着动作拍了拍她的脑袋,便松了手,继续走了。

我本以为,她仍会同平日一般,抹干泪,又是咬牙切齿的骂着我然后跟上,走了几步,却没了她的气息。

我转过身,望向她。

她仍站在原地,睁着红彤彤的眸子盯着我,却不言不语。

我心下蹙眉,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只得冷着脸走了回去,谁知刚是走到她身前,便被她抬手圈了腰。

我身子一颤,眸子一冷,便要推开她,腹上衣衫却忽的湿了。

我抬起的手忽的一顿,垂眸看着她埋首抽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垂了手。

她总是这般爱哭,同秦伍一般,我却最是见不得人哭的。

她哭着,忽的抽噎着闷声开了口,她问我:“你为何不哭呢?”

哭有何用。

她又问我:“伍姐姐说,你救不了拾哥哥,穿心必死,谁也救不回来,你真的救不了么?”

是了。我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阿婆,救不了狼族,救不了柳拾,更救不了将要灭族的黑猿。

她终是哭累了,仰头望进我的眼中,想要学着秦伍看清我的情绪,却又在下一瞬湿了眼眶。

我以为,她是因为我的无言而气得哭了,我想着她当是要放开我了罢。

却不知,她拥得更紧了,也,哭得更大声了。

我不忍的敛了眉,抿唇。

我不愿言语,其实更是无法言语,即便唇启了,却总是无法出声。

柳拾去后,我曾试着开口,却仍是无法。

银狼好似又哭累了,收了声,从我腰间扬起了头,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被泪水湿得有些肿了,我抿了唇,心抽疼。

她却忽的松了手站到了我的对面,小脸严肃得有些可爱,我垂眸瞧了眼腹间白衣上湿润的一片,负手觑着她,等她开口。

“我原先不懂拾哥哥和伍姐姐他们为何这般爱戴又忧心着你,伍姐姐总是笑说让我瞧一次你的眼,我总是不愿,我心底总是怨你来得太晚的。”她说的正经,声却软儒还带着哽咽,我瞧着她,神色淡漠。

我知的,她平日虽是会来恼我,却总是怯生生的,带着一股子犹豫。

“现下我愿随着你了。”她忽的化作了狼身,鎏银的毛发一瞬迷了我的眼,我微微仰头看着已是比我高一些的银狼,眸子一颤。

不知觉,她已不是那个只能捧在怀中的孩童了。

我不自觉地软了软面上的冷漠,瞧着她,望进那双鎏银的漂亮眸子,询问。

她竟是懂了地开口答了:“我瞧着你,悲苦得很。”

我猛地颤了眸子,负在身后的手收紧了,我偏了头,心下竟是有着被道破心事的震惊和无措。

我张了张嘴,复又抿了,收了情绪,冷着脸做着掩饰。

“我已不是孩子了,随在你们身侧差不些都有三百余年了,这身子虽是还未长大,我却不是甚么都不懂。”她说着,忽的弯了前膝,朝着我跪了下去:“我狼族,从来只为家族安危而战,不服侍与任何人,然我狼族虽是以灭,但你援手搭救乃恩,我便以此身此心侍奉与你,认你为主,直至身陨魂散。”

我看着面前对我俯首称臣的银狼,身子一颤,负手转过身不敢再看她。

那鎏银的眸子太过坚毅温暖,我怕看得久了,便更是懦弱了。

我压下眸中心绪,抬手向着身后一挥,扶起了她后便毫不停留的迈步向前走了去。银狼知我不言,也不管我是否应了她这主仆之约,化作人形几步跑到我身侧,现下却是不再愁眉苦脸,一路都笑呵呵的望着我,我冷眼瞪了数次都未能让她收了笑,便只得作了罢。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未曾哭闹过柳拾的事,也不再怕我怨我,反倒是成日随着秦伍来叨扰我,变着法子逗趣我,我瞧见这二人心下总是无奈得打紧。

我看着跑过来笑眯眯的望了我的银狼,冷眼瞪向她身后的秦伍,撞上她装傻的笑意,心下无力。

我分明早已示意过她,莫要同银狼玩闹,也莫要来扰我。

却是忘了,这人比银狼更是爱闹,从小时就变着法子恼我。

我冷着眼瞧着她们灿烂的笑脸,沉默了半刻钟,心知今日也是逃不开二人,便只得黑着脸转身领着二人向着市集走了去。

银狼同秦伍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我仍是绷着脸,眸中却有了笑意。

我是欢喜她二人的,我心里再是清楚不过了。

我走在银狼左侧,秦伍牵着她走在右侧,我看着集市上拥挤喧闹的人群不由得蹙了蹙眉,瞧了眼身侧全然不顾,捏着一根糖葫芦吃得腮边鼓鼓的二人,不动声色的同她们靠的近了些。

还是莫要走散了。

待到二人逛遍了集市上的小玩意儿,用那些古怪的东西逗趣够了我后,终是拎着街上乡农家的绿豆糕回了住处。

我们住在镇子边上的一处宅子中,二十余人虽是不少,倒也不至于拥挤,周遭无其他人家,住着也清净。

银狼进了大门后便扯着秦伍冲着厨房跑,秦伍哈哈笑着一面跑一面转过头看我,嘴开合着,却无声,我知她在叫我快些,早已见惯地懒得理会,仍是不急不缓地跟着,惹来她不满的一声呸。

我瞧着这人老大不小了却那般孩子气的模样,总是禁不住地勾了唇,浅笑摇头。

我迈进厨房便瞧见正在偷吃肉的银狼,眸子一愣,挂了无奈,我走上前去敲了敲她的脑袋,冷着脸瞪了她一眼,她嘴包的鼓鼓的,瞧见是我后非但没有羞赧,反倒是笑眯眯地抬手递了一片给我,我僵了僵身子,气到瞪她都不愿,抬手拎了她的后领将她扔了出去。

做菜的苏壹听见声响从灶台伸出头,瞧见我那副模样便明了的笑出了声,他接过秦伍递来的木柴,笑呵呵的说道:“你也莫要生气,小银偷吃些也无事的,我做了许多,定是够吃的。”

我哪里是担心菜不够,我分明是气这匹狼不知廉耻。

秦伍捂着嘴笑,走到身后用筷子夹了一片肉,伸到我嘴边,柔着声如同在哄骗孩童:“好了好了不气不气,你也吃。”

我觉着若非我不愿乱了衣衫,我定是会拔了枫华砍过去。

我心下憋着一口气,冷眼瞥了秦伍一眼,拂袖出了去。

出门又是瞧见仍在蠕动着嘴嚼着东西的银狼,更是黑了脸,不理会她笑眯眯讨好的模样,负手快步离开了去。

还未待走远,身后便传来三人毫不收敛的大笑声,气得我迈开的腿都禁不住的颤了下,差些踩空了去。

这些人真的······

傍晚吃饭时,我仍是绷着脸不理会她二人,每每这时,银狼便会受不住我的冷眼,替我盛饭夹菜,讨好与我,我每每也就由着她去,不作理会。

秦伍和苏壹虽是同银狼一起玩闹,但也是知晓分寸的,所以不论我如何恼他们,倒也并非是真的恼了。

银狼未曾有过甚么童年,也无人同她玩耍,现下有秦伍二人陪她,瞧着她开心的模样,我自然也是欣慰的。

我许是给不了她们甚么好东西了,只求莫要再惹心伤。

却每每都始料未及,便背信弃义,违了承诺。

离上一战结束不过四五十年,鬼族便卷土重来,黑压压的族人差些踏平了福泽河。

我们一面要从他们手下救下人类,一面还要挡着这来势汹汹的进攻。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这般的无力。

仅仅一夜,繁华的城镇便被踏平,镇民的血染红了福泽河,淌满了两岸。

黑猿终是被灭族,尸骨无存。

我看着满面不屑的从我们身前,踩着鲜血向着河流尽头走去的鬼族一行,心口一阵剧痛,猛地弯腰咳出一口鲜红。

秦伍急忙赶来扶着我,我推开她,环顾周身——身后是破壁残垣,尸横遍野,身前是血流成河,残肢碎骨。

而我呢?

我看着身侧地上已然没了气息的五名族人,望着这满手的鲜血,忽的没了气力。

我忽的开始质疑我们这般以命相搏的意义。

我初次,尝到了何为绝望。

鬼族从不主动招惹我族人,因着他们不敢。

为何不敢?

呵。

我忽的轻笑出了声,转身望向了身旁的族人。

秦伍腰间受了轻伤,苏壹手臂伤略重倒也无碍,十七同银狼载着救下的百姓离开已有一阵子了,剩下的十余人,均是疲惫无力地瘫坐在地,难以动弹。

我不知鬼族想要作甚,他们虽是灭了兽族的两大族,却也损失了将近半数的族人。这般两败俱伤,即便是夺了山头,又有何用?

我不知,我也不愿去想。

我当下只知,此仇不报,逝者难安黄泉。

我甩去剑上的血迹,收了枫华。我看向苏壹和秦伍,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如何言语,便就作罢,一个抬身朝着鬼族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秦伍和苏壹反应过来,追了上来,秦伍在身后急得大喊,我不作理会。

我一面跑一面抬手在身前捏着手印,脑后的及腰白发随着手印的逐渐完成,已是幽幽的长到了脚踝。

周身的气息强横得割破了风声,枫华禁不住的隔着剑鞘泛起了红光,喉中泛起一股腥甜,我咬了咬牙,继续掐着手印。

秦伍更是急得都有了哭声,一面加快脚步,一面在身后喊着我:“夜!你冷静些!我求你,不要结印了!夜!!”

她又要哭了。

我那时忽的意识到,她每次流泪,都是因我。

我总是惹得身边的人哭泣,却不自知。

我偏过头望向满面焦急的二人,忽的想笑,而我确实也做了。

我觉着我当是笑得丑了,才吓得他二人都一瞬停了步子,愣在了那里。

我收了笑,抬眼终是看见了还未离去的恶角等鬼族的人,奔跑的脚步停驻,胸前的手印只差一步,扣紧的手指却有了颤意。

喉中的汹涌终是压不下去的咳出,溅上了颤抖的双手,染红了去。

秦伍和苏壹终是赶上了我,跑到我身前站定,秦伍冲着我张开了双臂,要拦我,一张沾了血的脸上,满是泪痕。

“走开。”我压下翻涌的气血,低哑着冷喝道。

“我不走!”秦伍倔得似头驴,我咬牙看着她,冷了脸。

苏壹看看秦伍,又看看我,焦急得说不出话,手足无措的捂着愈合了大半的右手上的伤口,张了张嘴,复又抿了去。

我冷眼望着秦伍,结印的手终是平息了颤意,我皱了皱眉,手指勾了,打算将最后一印做完。

“我求你······不要结了······我求你,夜······”秦伍苦痛的眉眼刺痛了我,我身子一颤,望着她停了动作。

当他们以为我要松开手而松了一口气时,眼角却忽的晃过一束黑影,还未待我从秦伍的哀求中回过神来,左边的脸颊忽的溅满了鲜红的温热。

苏壹发出一声闷哼,捂着血液喷涌的左臂断面单膝触了地。

秦伍痛声唤了一声阿壹跑去扶了他,我愣愣的感受着左边面颊上的滚烫粘稠,眼角一滑,苏壹的左臂淌着血浸在我身前的血泊中,而我的对面,站着手上沾了血的恶鬼长老。

脑中的某一根弦发出一声脆响。

断了。

手指扣拢,手印结成,死契签订。

我的周身在下一刻卷起狂风,血水被卷上空,落下如血雨。秦伍和苏壹被我一个挥手送到了身后,我看着面前黑压压的恶鬼,红眸凌冽。

枫华泛着从未有过的强光,我杀红了眼,却寡不敌众,步步后退。

黑影在前行中,越来越少。

我不知何时秦伍二人站到了我的身侧,我也不知何时我们退到了余下族人休息的地方,我更不知何时他们都起身提了剑杀了进去。

绿色的液体覆盖了红,淌满了全身。

最终,我们将余下的恶角逼上了黑猿隐居的荒山,又一路杀了上去,尸体从山脚堆积到山顶,绿色血水从山头淌遍了荒山。

我回首望去,漫山狼藉唤回了一丝神志,浑身泛起疼痛,我急忙将枫华插|入地面撑着身子不至于倒下。

我咬牙吐出一口黑血,心知死契的反噬当是到了。

想到恍惚间身侧的族人,心上一紧,急忙转了头寻觅,却无人在。我也顾不得蚀骨之痛,咬牙起身一路向下。

然而直到我走走停停的到了山脚,我也未瞧见族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上猛地慌了,我急忙迈开腿,想要继续往回走,却在身子动了动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拼命的睁开眼,身上的痛楚让我方才注意到这布满全身的伤口,我咬了咬牙,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爬起了身子。

左腰被手臂贯穿的窟窿大得可笑,我摊开手捂了,却沾了满手碎肉,我皱着眉拖着一口气往回走。

在路上,我终是如愿的寻着了他们。

寻着了他们残缺的尸体。

他们睁着眼,眸子还是鲜红,嘴张着,在喊着什么。

他们躺在数不清的尸首中。

——死无全尸。

我终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双膝一弯,就这么跪在了血泊中,身子内外没有一处不在疼痛。

“夜······”朦胧间身后传来声响,我身子一颤,猛地侧过了身。

苏壹浑身是血的跪在了我的面前,左边空荡荡的,手臂没了,腰间缺了一块,霍大的口子淌了一地的血,惨不忍睹。

我看着他,猛地红了眼。

他却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笑得暖暖的看着我,开口间满是腥甜的气味。

他说,你莫要自责。

他说,我们不怨,更无悔。

他说,少主莫哭。

他笑着对我说,少主,莫哭。

我的身子分明全然没了知觉,现下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出双唇的颤抖,和面上的滚烫湿润。

当我看到他笑着倒下时露出的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秦伍时,终是撑不住的抱着他没了生气的身子哭出了声。

我跪在他们面前,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死死的抱着苏壹冰冷的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睁着眼望着苏壹不言不语的秦伍,麻木的心一阵钝痛。

我一遍遍的呢喃着对不起,颤抖着手将苏壹靠进了秦伍的怀中,只来得及说一句:“阿伍,对不起。”便再也没了知觉。

对不起,我害得阿壹离你而去。

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少主。

对不起,我谁都没能拯救。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的转

低烧脑子晕

所以暂时先把番外交代一下正文在之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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