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的营帐里,如今聚集着戍主管崇嗣、两个队正、以及包括谢云在内的十个火长。
这十三个人,其实就是绥戎城这座戍堡里的基层军官。当然若是放眼整个大唐,严格来说只有管崇嗣这种旅帅级别的身份,才可算是唐军编制内的真正军将。
管崇嗣一脸凝重地坐在帐内的胡床上,这是一种类似后世马扎的坐具。他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把躺在床上的行商首领给弄醒。
对待奸细这种事情,他也不敢跟方才那样浑浑噩噩。倘若绥戎城被吐蕃人偷袭得手,那他管崇嗣将万死难辞其究,成为大唐的千古罪人。
他们在那些奸细的行囊中,完全找不出一丝线索。若想要获得对唐军有利的情报,也只能对这个行商首领下手。好在他手下这些队正、火长,对于审问奸细这样的事情,倒是颇为在行。
毕竟绥戎城是位于唐蕃边境的戍堡。虽然从没见过今日这样的阵仗,但平日里,城外也会有不少吐蕃斥候的踪影。所以对于审问奸细这种事情,堡内军人可谓是得心应手了。
绥戎城内地位仅次于管崇嗣的两位队正,是胡飞与陈大虎。他们两人抢着要在管崇嗣面前卖弄,手脚利索地从外面打起两大桶水。一个率先往行商首领头上洒了过去,一个则不慌不忙地将冰冷的井水倾泻在行商首领那左腿的伤口上。
最要紧的是,他们还在这井水里加了不少盐。
虽然盐在古代十分稀有珍贵,但陇右边境这一带恰好最不缺盐的。诚然不远处的清海湖作为中国最大的咸水湖,本身难以产盐,但湟水附近却有不少盐泽以供唐军享用,故而绥戎城从来不用像一些偏远内地一样,饱受缺盐之苦。
只是这个时代对于湖盐、池盐的开采与生产技术不甚成熟。而如今清海大部分又属于吐蕃领土,绥戎城的将士没事偷偷去捞一些粗盐以供己用,毫无问题。但想要集工采捞与垦畦浇晒,以如今的两国的局势以及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尚不可行。
所以谢云这个后世人,完全没有生出藉此获取暴利的想法。
在两位队正的亲力亲为下,一切审问步骤都显得水到渠成。当陈大虎将稀释湖盐的井水倾泻在行商首领的伤口上时,对方早已经从昏迷中痛得醒叫过来。
当他醒过来时,便看到一把锋利的解甲刀插在他脖子旁边,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解甲刀,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帮助唐军将士解开身上铠甲的刀具。因为大部分唐军身上的铠甲的确笨重,若无这种解甲刀,单靠一个人想要解开铠甲的确很不方便。所以解甲刀就成为唐军的单兵制式装备的其中一种。
只是解甲刀既能解甲,自然也能杀人。胡飞与陈大虎两人不愧是审问奸细的老手,他们知道若用更锋利的陌刀、横刀插在那里,恐怕会将这个行商首领再次吓晕过去。所以用上尺度刚好的解甲刀以作威吓。
如此,既能起到恐吓与威胁的作用,又不会导致严重的反效果。连这些审问细节都把握得如此驾轻就熟,可见两人的审问手段与经验的确是厉害。
谢云暗地竖起了大拇指,偷偷赞了他们一声“老司机”。只是其它人显然没有谢云这种心情,一个个死沉着脸,很明显心里都是积攒着怒火与惊恐。
谢云倒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若是绥戎城真的被吐蕃人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偷袭成功,那他们无疑会成为陇右军甚至整个大唐的罪人。先前石堡城一事已经让陇右各镇受尽耻辱,如今若再失去绥戎城,那么陇右军的军士们这辈子恐怕真要抬不起头来了。
谢云来到这个世界才第十天。对于陇右的军这种想法以及心情,一时间无法感同身受。只是面对吐蕃人的阴谋,他身为唐军的一员,自然会同仇敌忾。
“说——”胡飞那把解甲刀轻轻拍在行商首领的脸上,面色阴沉可怕,忽然大声呵斥道:“说!你叫什么名字,吐蕃让你来干什么?”
他审问的言语也是颇有技巧。若是谢云这个雏儿来审问,恐怕就会先问名字,然后再问哪里人,做什么活这类的话。而胡飞两人就直接省略这些没必要的废话,简明扼要地审问对方的名字以及目的。
这看起来或许是不起眼的小细节,但足以证明对方在审问奸细方面的娴熟技巧。像长安城内那群大理寺官员,或者中原各地的刺史、县令,他们面对罪犯外除了动用严刑酷法以外,往往就不太会重视这些细节以及技巧。
像陈大虎、胡飞两人这种很普通的威逼利诱,再利用犯人的心理反应,往往是最为有效的。果然行商首领被对方这么一吓,顿时汗出如渖,胆颤心惊。
对方身子一抖,丧魂失魄地回答道:“我叫乌纥,是居住在伏俟城附近的吐谷浑部人,奉伏俟东本的命令,前往大唐长安贩货收利。”
伏俟城原本是吐谷浑王城,如今则是清海湖附近最大的城市。伏俟东本便是管理伏俟城一带的吐蕃千户长。乌纥的意思,是说他只是奉伏俟千户长的命令前往长安贸易而已。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冷笑,这个乌纥果然不到黄河心不死。自知瞒不过是吐蕃人授意的事实,却仍咬紧牙关,把自己的来意说成是前往贸易,希冀隐瞒自己吐蕃奸细的身份。
陈大虎恼羞成怒,朝着乌纥喑噁叱咤道道:“我看你这胡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说罢,竟然将解甲刀硬生生插进对方左腿上的伤口,拔了出来后,又把装满湖盐的井水倒在乌纥的伤口上。这种剥肤之痛实在难以想象,对方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
谢云看得触目惊心。虽然对于方才亲手射伤乌纥的左腿,他表示毫无心理压力。不过现在看到袍泽如此对待一个束手无力的伤者,他身为后世人,还是不免感到于心不忍。
“这又是何必……”他摇了摇头,叹息劝说道:“你最好还是如实交待吧!你嘴巴守的再严,难道能比得上我们大唐的刀子锋利么?早点交待,就少受点苦。”
他话音方落,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句尖酸刻薄的嘲讽道:“谢火长倒是悲天悯人。对这些该死的吐蕃奸细,难道还要心慈手软不成?”
谢云回过头去,顿时眉头一拧。
对方乃是绥戎城第四火的火长刘敬,一向就是谢云与第七火的死对头。谢云在继承这具身体的同时,自然也得承受刘敬这种人的嫉恨。
不过对于这种人,谢云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他对自己未来的定位远不止于此,犯不着跟一个小小的戍堡火长计较。
刘敬见谢云不揪不睬,置若罔闻,心中更是气极,冷笑一声道:“谢火长如此关心在乎这个奸细,莫非与吐蕃人有什么勾结不成?”
谢云本不想跟这种人多费口舌,此时见他如此胡搅蛮缠,不禁反唇相讥道:“刘火长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若说我不忍心这乌纥受皮肉之苦,便是与吐蕃勾结。那如果我问候一下你刘火长的妻子女儿,难道就跟她们有什么不轨关系不成?”
他这话很毒舌,帐中人闻言都是哄堂大笑,忍俊不禁。刘敬顿时又羞又怒,指着谢云的脸,气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够了!”管崇嗣闻言一脸不悦,大声呵斥道:“我们是来审问奸细,不是看你们两个泼妇骂街的!真是成何体统——”
两人顿时拱手抱拳,齐齐向管崇嗣到了个歉。只不过刘敬回过头来便恶狠狠瞪着谢云一眼,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谢云不知道对方怎么对自己有如此深的怨念。但对于刘敬这种人,他暂时还不放在眼里。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倘若刘敬敢来挑衅,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至于这些口舌上的较量,那么更简单了。这个时代骂人的词汇那么匮乏,一个普通的兵卒难道还能骂得过自己这个现代人么?
所以他只是轻蔑的一笑,旋即将视线转回乌纥身上。
胡飞脸上挂满残忍的笑容,那把解甲刀不停地在乌纥面前挥动,好像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一般,吓得乌纥六神无主。
“说吧。你来绥戎城的目的是什么?”陈大虎单刀直入,大声唬骇道:“我劝你赶快说清楚,老子我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耐心。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乌纥缩头缩脑,浑身颤抖,终于战钦钦道:“是我们吐谷浑的悉弄恭王子让卑下带人混进来的。悉弄恭王子想要效仿当年偷袭石堡城一样,趁机夺取这座戍堡。”
“里应外合?”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纷纷吸了一口冷气。
谢云攒紧拳头,暗道果然如此。
“他奶奶的,吐蕃狗果然居心叵测!”管崇嗣闻言怒发冲冠,霍然站起来将乌纥拎了起来,大声叱咤道:“说!你们的军队有多少人?目前驻扎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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