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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夕阳无限千古同愁(1 / 1)

骅幼慈的双颊不禁荡起两片淡淡的红晕,她低头起身向众人微微一欠身,便重新坐了回去。这时,方听素娥笑道:“如意、临风、茅兄,咱们大师兄收的这个徒弟怎么样?你们不妨点评一二!”

不待余二人发话,只听那茅兄率先叹道:“素来我最不敢在众人面前弹奏的就是这曲《平沙落雁》。这曲《平沙》曲调看似平缓,指法似乎也没太大的难度。但其实越是简单则越是不凡。这平缓悠远的背后实则暗藏鸿鹄之大志,简单的指法后面则尤其注重那一呼一吸之间雁过无痕般的流畅,若是心性上的定力不够,很难在这七分钟的演奏里面心无杂染,宁静致远,这一出手,就可看出抚琴之人的心境与性格。所以都说《平沙落雁》实乃古琴中的《葵花宝典》,素有半曲《平沙》闯天下的说法。鄙人自问心性上修持的功夫还不到家,所以在人前轻易不敢弹这一曲,没想到这位师妹,才习琴半年,竟能弹出这样悠远的意境,虽有几处瑕疵,但一点也不影响整首曲子的艺术表现,鄙人佩服、佩服啊!”说着,竟向她抱拳拱了拱手。

骅幼慈则对他报以一笑,却听如意笑道:“小茅这一点评,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都被他说尽了!听过了徒弟的,现在该轮到师父了吧!”

此时,却听倪奕鹤笑道:“不是我有意夸赞自己的徒弟,我收她的时候,也没有料到她竟然有如此的天分,不过据她本人说来,竟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源自多年的听曲賞曲、心性修持、好古博学,再加上自己的勤奋,绝无不成的道理。但在我看来,一个人的天资聪颖、蕙质兰心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吧?茅兄?”

骅幼慈没料到倪奕鹤竟会於众人面前如此这般的夸赞自己,不觉早已红了脸,只得含笑低头默默的品茶,众人听罢,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听素娥首先笑道:“哟哟哟,如意、临风,咱们认识奕鹤这么多年,你们有见他这么称赞过谁吗?”那临风边笑边摇头道:“他呀,习惯了鸡蛋里头挑骨头,想当年再怎样倾国倾城的美女都不入他的法眼,看来这爱情的力量啊……”

一语未罢,便听得众人一阵哄笑,骅幼慈只觉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脸上越发的烧了起来,却只得默默的低头喝茶。

此时,又听茅兄道:“熙慈小师妹,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骅幼慈听闻此言连忙抬头含笑望着他,却忽听如意笑道:“你是她师叔,怎么反倒称她师妹了?应该是师侄才对。”

众人又笑,却听他笑道:“一样一样,叫什么无所谓了。我想问,你刚才说你信佛,那是不是每日都做打坐禅修的功课呢?”

骅幼慈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的点头笑道:“是的。我是从三年前就开始跟一些老师学习打坐冥想,观呼吸等调整身心的方法。去年遇到我的恩师,就开始修持佛法,基本上每天都会坚持打坐半个小时左右。”

那茅兄点头道:“果然是修行之人,定力慧力都与旁人不同,这样的基础上习起琴来固然是不一样的。尤其修习古琴本身即可调心养性,正所谓由琴入道,以道养琴,今日你的表现可以当做范本了。我们的古琴文化传承了三千年,流传下来的琴谱上千首,可说是世界音乐史上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只是可惜以佛文化为主题的琴曲却流传甚少。想来古代的那些高僧们精通琴艺、以琴悟道的应不在少数,却鲜有琴谱传世,也不知是何故?”

此时,却听素娥笑道:“好了好了,茅兄您这可是越聊越远了,咱们还是先拉回来,继续弹琴吧,待会儿他们几个就该赶车回去了!”说罢,便向倪奕鹤道:“奕鹤,到你了,弹什么曲子?”倪奕鹤笑道:“自然是我的保留曲目《潇湘水云》了!”说罢,便起身往琴桌旁坐了,众人则报以一阵掌声。

一阵清亮飘逸的泛音传来,仿佛一幅轻烟缭绕、水波荡漾的水墨山水画卷徐徐展开,由远及近,起伏跳宕。渐渐的,眼前似见那潇湘二水水起云涌,天光云影,波澜壮阔,水接天隅处浪卷云飞、一碧千里。

骅幼慈默然的凝视着眼前这个抚琴的男子,只见他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那琴弦之上往来跳跃、翻云覆雨,只一刹那,她仿佛潜伏至了他心深处,竟是那般的忧愤孤寂,苍凉傲世,却在不经意间流露那一段极不易察觉的缱绻温情,是为了她吗?只那灵犀的一瞥,她的心一阵颤栗,眼中便不觉滚下泪来。

只听那琴声渐渐的舒缓,归于平静,然而琴人感情的余波仍微弱的起伏着,直待最后一个音符弹罢,众人仍旧沉浸于那深深的隐痛之中,不能释怀!

倪奕鹤弹罢,犹自站了起来,众人却仍然望着他,直至他落座,方才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过了半晌,方听如意缓缓的道:“相识这么多年,我听奕鹤的这曲《潇湘》恐怕已不下百次了,今天却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恐怕是又添了心事罢……”

说着,只见她目光深邃的望着倪奕鹤,却见他对她微微一笑,调侃道:“活了这么多年头了,心里还能不攒点儿事儿,那不成白痴小儿了吗?”

骅幼慈一面悄悄的拭泪,一面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戚然。却听茅兄笑道:“真够大气的!好了,听完他的大气,轮到听我的摧心肝了,我今儿给大家抚一曲《忆故人》吧!”

素娥一听,哈哈笑道:“我们今天注定要被你们几位高手摧残了,刚被摧了七魂八魄,还没拣回来呢,现在又轮到你来摧心肝了!哎哟,我的肝儿疼!”

说的众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临风向对面的晓风和琦琦笑道:“这可比看韩剧虐心多了吧?”那琦琦笑道:“我们俩只有仰望的份儿了!”

茅兄的《忆故人》果然摧心摧肝,一曲弹罢,众人索性都不鼓掌了,素娥笑道:“此处已经无需掌声了,茅兄啊,你这摧心肝摧得我们都快奄奄一息了,没力气给你鼓掌了!”那茅兄落座笑道:“见笑见笑!”

素娥道:“好了,现在是咱们今天雅集的压轴好戏了。如意、临风,今天你们二位是合奏还是独奏?”

两人笑着对望了一眼,只听如意道:“咱俩就合奏一曲《胡笳十八拍》吧!今儿就让你们虐心到底了!”

众人一阵掌声,临风从旁边另搬了琴桌来,两人并排而坐,重新调了音,指落琴弦,便哀音四起。两人默契而投入的演奏着,众人仿佛又被带回了那个烽火连城,国仇家恨,骨肉分离,凄楚哀怨之境。恰有李颀诗云: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

一曲弹罢,众人不禁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两人归座,却听茅兄不禁感叹道:“想我中华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的炎黄文化,一把小小的古琴穿越三千年的历史,如今还能将我们带回那个久远的年代,与古人对话,其情其志古今相通,真可谓:泠泠七根弦上音,戚戚古今抚琴人,欲问生死两茫茫,回首已是千古愁!”

众人忽听他竟吟起诗来,琦琦好奇的问道:“茅师叔,这首是谁的诗啊?”

茅兄笑道:“鄙人刚才一时有感而发,即兴而作。见笑见笑!”

却听倪奕鹤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此情此景,俯拾即是,茅兄果然才思敏捷。素娥,有笔墨吗?咱们索性现场就将这首诗写出来,裱在你这儿挂着,岂不更好?只是还得取个名字!”

却听骅幼慈一笑,道:“茅兄刚抚了一曲《忆故人》,这首诗就命名为《忆胡笳》如何?”

素娥笑道:“应景,好题!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裁纸研墨,你们谁来写?”

倪奕鹤笑道:“茅兄一手好字,又是他的诗,自然得由他自己写了!”

说着,众人便七手八脚的撤去杯盏,往案台上铺好了纸墨笔砚,准备停当后,众人皆围在茅兄身后,只见他捋了捋袖子,於那雪白的宣纸上挥毫而注,一气四行,题罢,待众人看时,却见四行王羲之行书字体飘逸隽秀,遒健有力。

众人不禁拍手叫好!素娥笑道:“今儿真是太尽兴了,好琴、好香、好诗、好字,素琴居感谢各路大侠的光临,真的是蓬荜生辉啊!茅兄,这幅字就当是我向你求的,明儿我就去裱起来,挂在我这面墙上,假以时日,说不定就价值连城了呢!”

不知不觉间,却已夕阳西斜。众人各自告辞,渐渐散了去。骅幼慈独自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远方那一抹残阳,那由红而黄,由黄而紫的暮色层层浸染,将远处那一幢幢公寓楼如剪影一般镶嵌在半空之中。却见那幢幢丛楼中,一方方小窗里渐渐闪烁了灯火,一间接着一间的亮了起来,宛若繁星,灿若银河。

骅幼慈正看得出神,忽听有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骅幼慈回头一看,只见茅兄正站在她身侧,目光深邃的望着她刚才凝望的方向,骅幼慈回头继续看着那暮色,轻声道:“是啊,再美的东西,也敌不过时间。你刚才那千古一问,可有答案了?”

茅兄轻轻一笑道:“千古同愁,答案便是‘无常’!”

骅幼慈垂了垂眼帘,微微一笑,从胸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便又重新注视着那已经没去的太阳,缄默不语。

骅幼慈独自站在倪奕鹤家的阳台上,仰头望着那浑浊的夜空,浦东的夜空早已被无数的汽车尾气、空调废气、霓虹灯光涂上一层厚厚的暮霭,远不如郊外别墅区的夜空,清朗星疏,令人神怡。

倪奕鹤端着刚泡好的两杯咖啡来到她身旁,一面将咖啡递给她,一面轻笑道:“我这里的夜空是不是不如你老公家别墅区的夜空清亮啊?”

骅幼慈接过杯子,轻轻一笑,没有看他,仍然望向那夜空,轻声道:“你们各有各的天空,各有各的风景。不能这样比的!”

两人慢慢的品着咖啡,过了半晌,骅幼慈道:“你的这些朋友真不错。以前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我总是感叹自己是个异类,身边竟没一个爱好文学、清雅好古的朋友。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不在这个圈子里。”

倪奕鹤笑道:“所以你就一个人默默的给自己填了这么多干货,现在总算可以施展出来了,是吗?”

骅幼慈噗嗤一笑,道:“看来当初我还是选错了专业,如果我像你一样选中文系,圈子就不一样了。不过我也不后悔,回头想想,如果没有那些经历又何来今天的我?”

倪奕鹤道:“你没选错。如果早早入了这个圈子,说不定又是一个象牙塔里的诗人,人生格局不见得能比现在开阔。”骅幼慈不禁点了点头,回首望着他忽然笑道:“我今天观察到一个事儿,不知该不该问。”

倪奕鹤道:“多此一问,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骅幼慈道:“我发现那个如意,她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们之间……是不是有故事?”

倪奕鹤不禁看了她一眼,道:“她啊?十年前我们一起学琴的时候,追求过我。那会儿我玩心很重,哪有心思谈恋爱啊,就拒绝了她。后来她就和临风在一起了。就是这样,也没什么故事。”

骅幼慈笑道:“原来如此。那你的前妻是你的初恋吗?”

倪奕鹤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她是海天出版集团董事长的千金。比我小一届,我毕业那年去她家的出版社实习,这才跟她认识了。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我在海天出版集团干了三年,第四年出任总经理职务。可就是在那一年我们俩的感情就彻底破裂了。她去了美国,一去就是三年,今年回来我们才办的手续。”

骅幼慈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就辞去了总经理的职务,自己办了现在的这家出版公司,是吗?”

倪奕鹤点了点头。骅幼慈又道:“那你们为什么感情破裂呢?能说吗?”

倪奕鹤回头看着她,笑道:“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八卦啊?”

骅幼慈不禁莞尔一笑,转身俯在阳台栏杆上,道:“不说拉倒,我还不想听呢!”

倪奕鹤笑道:“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没用。反正没有第三者,也没有那些连续剧里面的狗血情节,就是两个人发现不能契合,也不想将就。如此而已!”骅幼慈望着他,抿嘴一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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