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刚讲到这里,朱魄隆突似有似无听到了一声长啸,他倏然止住话头,不禁转头朝门窗看去,才发现屋外天色已黑,侧目一瞧,无名师太不知何时已在床头掌上了一豆油灯。忽然,又是一声长啸夹杂在暴风骤雨中隐隐传来,这下听得比较真切,他不由心中一凛,暗暗纳罕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时,正自烹茶的道静似有些坐不住了,她见朱魄隆止住话头,面露异色,安慰道:“没事的!”虽这样说着,她眼中却露出焦急神态,忍不住对无名师太道:“师傅,他……他已经喊过三声了!”

无名师太双手捻珠,神色俨然道:“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此时来。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旁人着想么?都怪你平日里纵他太甚,如今连我也不放眼里了……唉,真是越大越不成话了!”

道静见师傅面有愠色,不禁有些着慌,嗫嚅道:“您知道他就是这性儿……而且他这次真不是故意,是赶不及,师傅,求求您让我……”

“是么?”无名师面色略和,又摇头叹道:“罢了,你便去走一遭吧!”

道静登时喜形于色,忙站起身来,朱魄隆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站起身来。

道静见他起身,对他客气道:“施主,外面风大雨大,我出外去……去做一件事就来……请施主陪师傅安坐片刻。”

朱魄隆在旁听到二尼对话,虽不明所以,但大致猜出道静在这般情况下出门可能要涉及危险,念及道静方才救命恩情,他不禁道:“可否让在下相陪?”

道静忙道:“不用,小尼……还要去厨下拿些面饼来,师傅还没吃饭。”

朱魄隆闻言面色一红,十分惭愧自己方才吃东西没留住口,因此反而更恳切道:“都怪在下害二位师太误了午饭。现在外面风雨势大,小师太腹饥更不宜冒险。我方才已见过厨房位置,由我去拿来便是!”

道静但觉自己失言,局促不安道:“吃饭尚在其次……而是须……唉,施主莫夹缠不清,我自己去便可!”

朱魄隆见状一呆,暗忖道:她难以说明,莫非是内急要冒雨去茅房?那我给人家带来这多不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就在他正满怀内疚的当口,外面忽又传来一声长啸,声音狂放嘶厉,好像又近了不少。朱魄隆闻听这啸声逼人,心中凛然,遂杂念尽去,肯定道静冒雨出屋十九于此有关,便转头看向无名师太,问道:“师太,这是怎么回事?何人这般嚎叫?难道是……妖怪?!”

无名师太瞧着他微微一笑,还没及回答,那道静却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再无暇搭理朱魄隆,对师傅急道:“师傅!再晚……就来不及了!”

无名师太却是个慢性儿,她面露一丝愁容,叹道:“你急什么?他这般苦苦紧逼,实是拿准了你的性儿,你若再不冷面冷心一些,只怕会把他纵上天去……唉,此去须多加小心,多加小心才是!”无名师太连说两个多加小心后,伸手一按,那石床又缓缓移到西墙边,让开门路,再按动机关,那扇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道静像跳泥鳅一般,闪身便窜出门去。

便这一瞬间,那条门缝吹进的风雨,把躲避不及正站在门口的朱魄隆淋浇了个半湿,油灯也被吹灭了。无名师太按动机关,门关回到原位,风雨即止。偏在此时,天雷隆隆齐响,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咔嚓嚓!咔嚓嚓!”霹雳密集打下,禅房内一明一暗,震颤不已。朱魄隆擦着脸,不由看着门口发怔。

他心中越发担忧,但觉亮光一闪。一回头,见无名师太双手捻珠,嘴里微微念佛。他有些奇怪,不知这老尼如何点上的灯,也没多想,便凝声道:“师太请开门,在下要出去看看!”

无名师太的眼睁开一条细缝,安详问道:“施主不怕么?”

朱魄隆闻言笑道:“不过风雨大些,我在海上经历许多,又岂会惧怕?”

无名师太叹道:“这峰头罡风磁暴,岂是寻常海雨可比?再说此刻已达最甚,你冒然出去,只怕……”

朱魄隆知她实是好意,但闻听这话仍不免刺心,拱手凛然道:“多谢师太好意。在下并非不知好歹,也知令徒功力远胜于我,但小师太毕竟年幼,在下实怕她万一有什么闪失——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

无名师太称善念佛,笑道:“施主侠义心肠,急人所急,难得,难得,贫尼好生钦佩。也好,就从这开头吧!——但请施主记得,出门后,墙根下有一条绳子,你且抓紧系于腰上,再往前去。此至关紧要,切记,切记!”

朱魄隆点头道:“谢师太指点,请开门吧!”

门又缓缓开了,朱魄隆刚出房门,刹那间便感到这峰顶狂风厉雨的偌大威力,比起来,海上寻常的风暴果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但觉风如刀劈,雨似箭疾,不仅把他逼得无法睁眼,而且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他早已沉下一口真气,此时屏住呼吸,艰难地弯下腰,在墙根下摸了几下,于杂草丛中终于摸到一根细绳,他也不知对不对,只往腰身一系,便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搭眉间睁开眼来,冒着巨大密集的雨滴,运足目力四下观看,却见小小院落内似未有人影晃动。

于是他低头再吸一口真气,忍着遍身被风割雨砸的难言疼痛,一步一晃,踏胶趟泥般地朝院门口走去。好在院子很小,待走到院门口一看,院门果然未插,像打蒲扇一般不停开合。恰在此时,天上突又降下一通巨雷闪电,刹时间一道霹雳击中院中的一棵古树,雷火乍闪,登时劈断半根粗枝,未料余电未消,仍随着树身窜了下来,居然一下子碰到栓系朱魄隆的那条细绳,并顺着绳子“滴溜溜”似火蛇一般追来!朱魄隆哪能躲开?一下子被击了个正正实实——好在此刻闪电之力已是末端,饶是如此,他也顿感全身大震,似被巨怪猛踢一脚,昂藏七尺的一个身子,竟似纸鹞一般高高飞起——幸而腰里系有细绳,那绳不知是何物所编,结实异常,待他飞势未尽,又似猛地往回一拽,几乎生生把他的腰身拉断!

然后他一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摔在石地上。

朱魄隆七荤八素地趴在地上,只觉四肢百骸全部摔散了架,虽有真气护住五脏六腑,但灵魂仿佛已出窍而去。待麻木过后,巨大的酸麻疼痛使他不禁哼出声来,幸而他年轻体壮,片刻后也便恢复了知觉。又歇了一会子,他勉力爬起身来,双手护眼,从指缝里四下努力看去,借着电光,发现自己竟然就在离那石柱不远之处——原来他方才被那霹雳巨力一击之下,竟翻过了院墙,恰巧摔在了这里。

电光明暗之间,他见石柱边有一人正在那弯腰忙索,看那苗条身型不用再想,正是那小尼道静。朱魄隆心中大喜,便要过去,但由于腰中绳索已到尽头,却再走不动,只好运全身气力大声呼喊,但和风雷海浪的巨声比起来,他这句喊叫细若蚊蝇,连他自己也几乎没听到。

但道静居然听见了。她蓦然回身看到了他,即刻直起身子,一边用右手往下放着的一条碗口粗的铁链,一边左手伸出连连摆动。朱魄隆眼观她站在半截石柱之旁,好似脚底生根,稳稳当当,耳边更听到她的清晰喊声:“回去!回去!”他心里瞬间一凛,再设身处地,不禁诧然忖道:这小尼姑内力竟如此之强!

朱魄隆正没做理会处,突然一眼瞥见,崖下似有一条黑影顺着铁链“蹭蹭蹭”地窜了上来,那黑影来得好快,在这雷电似明似暗、巨浪翻滚拍岸之刻,宛若一条游龙,摇首摆尾地贴着峭壁直飞上来!

须臾之后,那黑影攀到崖顶,一眼看见道静,张嘴哈哈大笑,然后一个跟头凌空翻起,便稳稳地站在崖边,张开双臂,面对天海风雷,张开大口“啊荷荷……”狂啸起来!霎时间,朱魄隆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忖道:这家伙是人是鬼?!

小尼姑道静好似和那怪人十分稔熟,待那怪人吼完,便伸手打了他一下,踹了他一脚,又说了些话。那怪人仰天大笑,笑声复又转为厉啸,朱魄隆方知那啸声正是此人所发。突然间,啸声戛然而止,原是那怪人转头看到了朱魄隆,不由走了过来,在这般恶劣天气中,他却步行如常,直走到朱魄隆跟前,奇怪地打量着他。

朱魄隆此时看得清了些,见这怪人竟是个少年男子,约莫十六七岁,个子不高,野马鬃似的长发胡乱散披在肩,身穿紧身黑衣水靠,尖头长脸,瘦削之极,整个人给人感觉竟活似一条黑鱼!在这忽明忽暗的天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似感到他肤色黝黑异常,一双细细的眯缝眼,闪着几乎跟闪电一样的光芒。

此时道静也走了过来,对那黑衣少年说了几句,朱魄隆只能隐隐听到声音,说什么却全然不知,但也猜得出是在介绍自己。朱魄隆心中对这少年极为佩服,见状便深吸一口真气,摇摇晃晃地向这少年抱了抱拳,大声道:“幸会!”然后又竭力吐出一句“兄台好本事!”不料那少年理也没理他,只傲然一哂,便也不等道静,转身快步如风,朝风露庵院内走去。

道静过来一边搀扶着朱魄隆朝院内走去,一边笑道:“施主莫怪,他这人就这脾气!”

朱魄隆对那无礼少年倒不以为意,反感到被道静搀着甚是尴尬,但他浑身兀自酸疼僵硬,风雨中实不知何时才能挪回去,不禁苦笑忖道:唉,本想来助她一臂之力,反倒须她助我才能走回去……这叫什么事?不料他心念刚动,忽瞥见道静瞧着他微微一笑。风雨中瞧不清她脸,只觉这双眼又黑又亮,灿若星辰,令人不敢对视。

二人慢慢地走到到院门口,却进不去了——原来方才朱魄隆被雷击出院墙,此时绳索是从墙顶穿过来的,若想进院,要么得解开绳索,要么还得从院外爬墙进去。朱魄隆登时大窘,但也顾不得小节了,便摇摇晃晃地取解绳索,却因几番折腾之下,那绳索活扣已扯拖成死扣,如今竟褪又褪不下来,解也解不开了。

道静倒是能解开,但却只能眼看着干着急。她是个年轻女尼,对她来说,情急之下搀扶一下这人已是羞不自胜,这回若要她摸到这人的腰间去?阿弥陀佛,那……那可……便在这时,她突眼睛一亮,忽转头叫道:“黑哥,快过来帮忙!”

朱魄隆闻言怔了怔,转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黑衣少年竟爬上了院中的那座高高的石塔。他伸手从腰间拿出一物,吹了吹,那物竟然发出耀眼已极的光芒。少年小心地托着那物,把他稳稳地放进石塔最顶层的一个石灯罩内,瞧那灯罩蒙皮模样,似也是巨鲸之膘所制。

此时,天上巨雷闪电已过去了,只有弹丸大的雨点像万铳齐发般从天上密集射下,但在这石灯乍亮之后,竟似皆变成了滚撒而下的五彩珍珠,半边天好像也登时明了起来,崖顶的一切也都依稀可见了,四周竟弥漫着奇幻炫目的光芒。朱魄隆面对此人、此景、此情,刹那间恍惚起来,疑似已不在人间。

那黑衣少年浑似没听见道静呼喊,他踩着石塔,全然不顾淋沐的风雨,抱膀看了一会,好像很满意,接着他狂啸一声,翻身一个跟头轻轻跃下,然后转头瞧向朱魄隆和道静二人咧嘴一乐。道静急道:“你再不过来,我可真生气了!”

那少年闻言舌头一伸,方径大步走出院门一看,仰天哈哈大笑,忽一把提起朱魄隆,似提小鸡一般翻身一纵,轻飘飘地跃过院墙,然后将他往地上随手一放。朱魄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正好被赶上来的道静一把扶住,她怒斥那少年道:“你既伸手相帮,又推他干么?”

朱魄隆啼笑皆非,感到自己此时竟连三岁小儿也不如,心中不免疙疙瘩瘩,但还是摇摇晃晃拱手道:“多谢!”

那黑衣少年充耳不闻,也不搭理他,只对道静扮了个鬼脸,伸手自腰间解下出一个黑色皮囊,递给道静,然后才说了句话:“给,我走了。”

“等一下!”道静也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蜡丸,递给黑衣少年,道:“此丸最好在十二时辰内交给侯爷。此外你再给他说,那‘巨灵珠’须在三天内还我!”

黑衣少年点点头,一边收入怀中,一边好似想起一事,随口说道:“对了,岛上起火了,这般雨都浇不灭。”

道静吃了一惊,问道:“啊,谁干的?”

黑衣少年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怎知?不是我干的!”说罢,转身而去。

“喂——”道静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你不见师傅了吗?”

那黑衣少年站住,回过头来伸了伸舌头,笑道:“找骂么?”突然拧身走过来,伸手在朱魄隆腰间捏了一把,朱魄隆吃了一惊退后半步,低头一看,腰间的绳扣已全然解开,待他抬起头来想再次称谢时,那黑衣少年早已步出院落,并反手闩上院门。蓦然,闻听一声震彻心扉地长啸再度响起,然后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不得耳闻。

朱魄隆愕然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道静。

那道静把小皮囊紧紧地抱在怀里,微微一笑,道:“莫管他,这野人已跳下海去了……你且抓着这墙角稍待片刻,我自去厨下取些饼来,再一同进去。”说罢,自行向厨房走去。

厉雨,依然“啪啪啪”似爆豆一般密集地朝他头脸身上砸下,但此刻朱魄隆似已全然感觉不到,他看着那石塔上的奇异之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顷刻之后,道静拿着一个包袱疾步走来,对朱魄隆歉然一笑,然后叩门喊道:“师傅,开门!”门缓缓开了一缝。朱魄隆对道静大声道:“你先进去换下湿衣,我等等再进吧!”

道静怔了一下,眼中感激之色一闪而过,遂笑道:“哪用得着换?咱们都进去吧!”说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屋去。

在这只纤细的小手轻轻一扯之下,朱魄隆只觉完全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只得随她一同进了屋。

尽管禅房内烟雾缭绕,气息不畅,但回来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直如自地狱升到了天堂。朱魄隆兀自喘息未定,道静示意嘘声,然后对闭目打坐无名师太轻声唤道:“师傅,师傅……岛上好像出事了!”

无名师太睁开眼来,问道:“出了何事?”

道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为难道:“此刻磁暴太强,小徒半点……半点……”

无名师太“唔”了一声,点头叹道:“是啊,为师倒疏忽了此节。”说罢,她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静只好默默站在那里,虽忧心忡忡形于颜色,但似也不敢再催。

朱魄隆在旁听着完全不明所以,也无从助言,便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无名师太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朱魄隆,招手笑道:“施主,请过来!”

朱魄隆依言两步走到无名师太跟前,低头问道:“师太有何吩咐?”

“施主无须客气,请把手拿来。”无名师太一边说着,一边也自大袖里伸出鸟爪似枯瘦的手。

朱魄隆怔了一下,方知她要给自己把脉,便伸过手去,心中又感动又惭愧,忖道:都怪我方才逞强出屋,害的老师太不放心我有无受伤……

但见无名师太替他把了片刻脉搏,突面露奇色,凝声道:“难怪那雷电伤不了你,原来施主乃战宫门下——老尼倒失敬了!”

朱魄隆吃了一惊,奇道:“什么……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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