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朱魄隆瞬间深吸一口真气,全神戒备退了半步,再定睛看去,片刻之后又不禁哑然失笑——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领假发悬挂在帷幔之上。乍一瞧去,极像一个悬在那里的死人头,又像一个前来勾魂的女鬼,显得异常吊诡!

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打量一番,见假发是被一根细小钢针别在帷幔之上,假发后还附有半张皮膜。他心知有异,小心翼翼地将假发连同皮膜一并扯下,见这皮膜约有半块柚子皮大小,有鼻孔眼洞,似乎是半张人皮面具!

朱魄隆心中一动,五指撑开面具瞧了瞧,见做工精致入微,果似半张皇后脸面,再瞧那假发,油黑中夹杂不少银丝,正是方那皇后的头发!看到此处,他暗自沉吟道:这假扮皇后的女子,洗浴后为何要将头发和半拉面具留在这里?十九是留给我的——但她为何要留给我这些东西?此外,她又怎知我还会回来?

一时间他百思不解,又低头瞧去,忽见那半张面具斑斑点点,似隐有字迹。他心中一突,便走至窗前亮处,仔细向面具瞧去,见上用针尖刺写道:“吾伤已愈,请勿挂肠,足感大恩,告以实详,皇后无恙,君差无妨,太子酒囊,双卫草莽,霹雳虽强,各擅胜场,君乃义人,浑水勿趟!”

朱魄隆眉心紧锁,拿着面具怔怔出了一会子神。便在此时,他忽闻大院内马蹄如擂,脚步若雨,眺窗一望,见方才包围仇府的大批人马,正列队闯了进来。他将假发和面具胡乱塞入怀中,疾步走到几案旁,旋动烛台,见那方洞口缓缓打开,正欲跳下,忽灵机一动,遂手腕猛一用力,“啪”的一声,将铸铜烛台齐根扭断,然后将身一纵,轻巧地跃入地洞,落底后抬头观去,那块盖板果然又无声无息地自动关闭了。

地洞内静谧异常,几能听得自己呼吸。朱魄隆心神大定,摸出千里火晃着火头,就着四下细观,见小石台湿漉漉的,四周及暗河面上干干净净,可见那“皇后”细心得紧,竟无遗任何物件。他灭掉火头,收起千里火来,不觉沉思道:“皇后”十九也是打此洞走的,她是向西还是向东?可安全脱身了么?……呆了片刻,朱魄隆又暗自失笑:我怎这般糊涂?她虽没承认,但不是仇府小姐还能是谁?自家逃生机关,自是熟门熟路,我杞人忧天,岂不可笑?还是把自己弄出去再说……想到这里,他凝神忖道:此暗河向西通藕塘内湖,岸边假山内虽藏有暗道出路,但游出去却有见光露迹之险。而厅内既设此巧妙密洞,必不仅限于此,且天下流水莫不向东,即便无路也必有泻口,不如趁机一探!

拿定主意后,他束紧袖袍,一个猛子扎下水去,舒展双臂朝东游去。为防被石碰伤,他只将双臂前伸,双足微微摆动,一个身子基本飘在水面之上,游速也不甚快,不料他向东游没多远,忽触到一物,那物被他一碰,飘飘荡荡移了开去。他感到非是木头等硬物,心中生疑,再游过去伸手一摸,不由吃了一惊——那竟是一个人!

因不见光,朱魄隆忙松开手,凝神用鼻一嗅,见并没什么血腥或腐臭味道,略微放心,又摸到那人的颈脉一按,已是冰凉无搏。他暗自忖道:看来此人死不多久,却不知为何死在这里?但他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随即抛开浮尸,正欲再向前游,突然心头一震,又思道:啊,难道说……不会就是她吧?!

想到这里,朱魄隆的心突突乱跳起来,他随即一把扯住浮尸衣服,往一旁石壁靠去,寻思先找个落脚石,再燃火细察。说来也巧,此处本就是暗河的一个小水湾,拐处正是一片石滩。朱魄隆将尸首拖上滩来,竭力稳住心神,自怀里取出油布包裹的千里火来,忙晃着火头,屏息定睛朝那具尸首脸上一瞧——尸体脸虽被泡肿,但面上有须,却是个男人,朱魄隆不由松了一口气,忽转念又想:仇家小姐惯会易容,该不会换下“皇后”面具后,为脱身便易了个男人模样?……极有可能,她不就易过那个二管家么?想到这里,他心登时又悬起,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朝尸体胯下一摸,见****俱在,遂长吁一口气,方真正将心石落定。

他将身坐在石滩上,正欲熄灭千里火,忽一眼瞥见尸体左腮长有一个铜钱大的痦子,再瞧他身上衣服甚是光鲜,不由再吃一惊,脱口道:“老张!——怎会是他?!”

朱魄隆这次之所以来仇府,其借口之一便是来还船。而那条被他劫持的仇府船上,这老张正是水手的头儿,且自己及手下曾以各种方式数次讯问过他,因而十分熟悉。朱魄隆细察了一下他的尸身,见并无伤痕,又撬开他的眼睛嘴巴,见目淤紫血,舌黑坚硬,十九是被人毒杀而死。朱魄隆蹙眉忖道:此人虽嘴快好酒,惯会拍马吹牛,但脾气随和,手脚勤快,可算一流水手,并非是什么奸猾之辈,是被谁毒杀在此呢?旁人不知此处暗洞——看来,这十九是仇府内部对他下的手。瞧其浸泡程度,死时至少距此已有五六个时辰,而那正是自己放这批水手回到仇府之时!

朱魄隆微微叹息,又层层推想:……也便是说,老张初一回来,便被毒杀了。此人担系一条船和数十人命,寻常人谁能这么大胆?只能是仇府头脑,十九是仇员外!若是,那么他为何要杀老张呢?辱命受惩?泄密遭罚?十九是因这些原因……他无心再推思下去,转念忖道:这老张实是因我而死啊!……想到这里,他心头升起一股歉意。遂将老张的尸首放置端正,刚欲在河滩上挖些碎石将他粗葬,却又摸到他的腰间缠着一个褡裢。朱魄隆心中一动,扯断打开一瞧,见里除了一些铜钱及十两银子(正是自己命手下打赏给他的)外,尚有一把牙梳和一只木雕鱼坠儿,应是自海外给他女人和孩儿所带的爱物。朱魄隆心中颇为内疚和难过,他呆呆瞧了半晌,重新将牙梳和鱼坠在他怀里贴心放好,心中默祷:老张,人皆有死,这是你的命,好生安心去吧!——祷罢,朱魄隆也无心再挖石作埋,遂收起银子,一个猛子扎进暗河,又朝前游去。

顺着暗河又转了两三个弯,旁边现出一线天光。朱魄隆游过去,先见一条小船栓系在旁,他心中暗喜,知是出口了。上了岸台,经过一条约丈余长的高狭石隙,方见到外洞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繁密的灌木,虬结盘错,仅供一人侧身而过。他扒开枝头悄悄向外观闻,便听到一些吵杂人声,再瞧了片刻,方认出近前的假山及远处纵列杂乱的廊桥——原来又已回到仇府后院!而那廊桥之上,正有不少人在诧异转悠,有官兵也有道士。

好在他所在洞口有茂密的灌木覆盖,却也不惧,又瞧了半晌,方悟到自己此刻已身处假山一隅。忽闻几声锣响,探路众人登时向后便撤,许是后路做了标记,因此不一时便走得干干净净。朱魄隆松了口气,见无甚异常,便心一横钻出灌木丛。幸而此处离假山的另一山脚凹口近在咫尺,他一个兔滚鹰翻,闪进凹口之后,刚欲站定,便觉脖子一凉,又闻“嘿嘿”两声冷笑,一个声音得意地道:“幸好道爷慢一步下来寻鞋,却逮个活……”不料那人话没说完,朱魄隆便朝他怀里猛地挤去。那人也是高手,见剑已不及用,就果断丢掉,右手眨眼间便铁钳般反掐住朱魄隆的咽喉,左拳凸出食指扣,狠狠向朱魄隆的太阳穴击去!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朱魄隆右手已摸上腰带扣,猛吐劲力,吴钩剑脱鞘一绕,将那人小腹切开一个大口子!那人突觉肚子一片大凉,心头惊恐难言,虽仍用拳击中了朱魄隆之头,却已力泻十九了,又加朱魄隆顺势将头一歪,他拳扣失准,只击中了朱魄隆坚硬的头盖骨。便这,朱魄隆仍觉一阵眩晕,他恼怒地将双肘齐朝后撞击,那人胸骨碎裂,连一声也不及叫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这时,朱魄隆才转头看去,却见那人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道士,此刻业已肚破肠流,翻眼气绝了。

朱魄隆摸着喉骨直想咳嗽,又感头疼欲裂,暗暗咋舌忖道:不想陶仲文门下的一个小道士,手底竟如此硬扎,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他不敢多待,竖耳听了听,感到近处确无人息,便将那小道士尸首提起丢进乱草丛中,一边急忙四下寻觅机关,指望赶快进入昨夜所听到仇员外等人藏身的暗道。不料那机关藏得甚是隐秘,他摸寻半晌,竟一无所获。大天白日的,朱魄隆又不敢攀上假山遍找,焦急失望之中,他一眼瞥见不远处的亏月小岛露出一角屋檐,忽想道:对了,昨夜子时前,那仇员外分明进入岛上羞花楼内,却再不见出,后霹雳似又言及他早已逃之夭夭——料想那小楼之内必有外出之路!而刚才看来,官兵和道士为那廊桥“三三阵”所阻,应还未及攻入小岛,此刻又奉命全撤,我何不趁机入楼另寻出路?他想到这里,便准备凫水入岛,又止步沉思道:我好不易才得摆脱霹雳、太子等人,万一他们还潜在楼内未走,这下岂不又迎头碰上?转念又想: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在陶老道眼皮底下瞎摸巧碰,不如入楼直面霹雳、太子,他们若问起“皇后”,大不了据实相告,只要不泄我之真身,便也无妨!

拿定主意后,朱魄隆不再耽搁,借花草掩身,矮身几步奔至廊桥边,侧身沉下水去。好在此刻水域已非泥泞荷塘,而是内湖,他便藏身廊桥之下,按太子前所指点的“逢三左拐”反其道而凫水行之,神不知鬼不觉,不多时便潜至落雁桥下,捡花草繁茂处上了岛。此刻天已近巳时,日头大盛,而这处岸边,离羞花楼门前尚距两三丈远,却再无遮身之物,除了几株椰榕,偏都不在身边。

朱魄隆屏息凝神,左右观闻半晌,见四下确无人迹,便索性赌命一搏。他深吸一口真气,再施出师传“灵兽巧禽”的轻功绝技,先一个鱼跃虎扑,闪电般窜至最近那棵椰树之下,然后缩身一团,再一个狐腾猫步,无声无息隐进那株巨榕之后,方腾身攀上枝头。这株榕树,是岛上最大一棵树,似一把巨大绿伞,内藏十几人都绰绰有余,而枝叶茂盛之至,远观绝看不出什么,而自里向外,却又巨细可察,最妙的是,此树距楼门更近在咫尺。至此朱魄隆方吁了一口气,又机警地扫视倾听一会子,觉四下除了风动和水流的声音,楼外楼内似都无甚异状。

但他仍不敢托大,一眼瞥见湖畔那张石椅,而石椅靠背上赫然缺去一块,自是昨夜太子肉掌劈落之处。他微微一叹,再撒眼瞧去,但见蓝天白云艳阳,廊桥檐角飞翘,椰树摇曳,波光潋滟,荷叶莲角,端是一番“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的极致园景,令人神怡。他再俯首看去,见花羞楼门窗紧闭,地下随见点点血痕,不禁回想昨夜楼畔的刀光,大厅里娇喘的倩影,暗洞内恐怖的浮尸……一时间,他不禁怅然若失,恍然如梦。

歇息了片刻,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花羞楼——将这天下万千男儿魂牵梦系之“红颜王”的绣楼仔细打量一番。此楼为三层,全木所造,外观呈暗红色,顶铺青瓦,窗格平直,比起气派堂皇的大厅实不算精致,便前院那座雕梁画栋的戏台也强过它不少。但此楼虽普通无奇,不知为何,瞧着却十分入眼,宛若鲜花丛中的一株幽兰。

按原打算,朱魄隆本想直接自树枝跃上二楼,破窗而入,但这会子突感极为不妥,内心似十分不愿毁伤此楼。他略一沉吟,决定还是再冒次险,走门比较好。便溜下巨榕,闪身来至门畔,用背一顶,却觉楼门自内竟被闩住了。

他心中大奇,忖道:是谁?……莫非是霹雳、太子一行被困于此?抑或那仇家小姐竟冒险回来更衣?此女胆大包天,能做得出……想到这里,他心头不觉砰砰直跳,有心敲门礼问,但想到自己一身朱红太过扎眼,站在此处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虽进去也极冒险,但如今已骑虎难下,再无可去之处,情急之下,他后背猛一用力,“咔嚓”一声微响,似门闩断落,那扇赭红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缝。

朱魄隆硬着头皮,顺势翻进门槛,先悄悄掩上门,再随即转身贴门而立,全神戒备四下瞧去——见无甚异状,遂松了一口气,方觉脊背已被冷汗湿透。他不敢大意,掂起断门闩一瞧,见尚可用,便重新将门栓住,方敛神屏气放眼四扫,见室内门窗皆合,并遮以厚帘,光线极为暗淡,他自外而入,眼睛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这便是羞花楼的底层么?朱魄隆左瞧右看,心中暗暗纳罕——这里与其说是绣房,不如说是座佛堂,脚下细砖铺地,一尘不染,正北墙边案上有一斗大佛龛,供的是一尊宝相庄严的白石观音,约三尺余高,水桶般粗,细看系整块和阗白玉雕成,且不论此白玉观音像毫无瑕疵,雕工精细,便这偌大整块白玉,也是世间罕有的无价珍品。室内闷不透风,四下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之气。西墙窗边摆着一桌两椅,桌上仅一瓷瓶,供着数支白荷花,已然略显干蔫,东墙边便是窄窄的雕花木梯,通向二层,梯下有一虚掩小门。他推开一看,见除两排木柜,只有一床一几,应是丫鬟住所。朱魄隆眉心微蹙,转头乍见木梯旁悬挂一物,走近一看,见是一支玉屏古箫,悬于黑丝囊内。

朱魄隆拿起这玉屏箫仔细端看,虽非凡品,确是竹箫,未藏剑针玄机。他悄悄将箫放回原处,见底层再无可看,便踩着木梯上了十余阶,来至二层。他小心翼翼地先露出半个头,欲待听看人息,却不防一股淡香迎面扑来,瞬间沁入鼻息!他大吃一惊,忙屏住呼吸,速将内息在体内转了一圈,察觉并未中毒,遂放下心来,又奇怪地嗅了嗅,突悟到此香便是女孩子的脂粉香气,他登时脸上一热,忙缩下头,大着胆子咳嗽两声,确无回声,便双手一撑,将身纵上二层。

定睛看去,却见室内四窗仍严遮厚帘,隐约间可见北墙边一字排开两张绣床,白色幔帐被铜钩撩开,床上锦被叠放整齐,衾褥也十分朴素,一床下放着双绣花软鞋,另一床下空空如也。朱魄隆不觉将目光停在那双小巧的绣鞋之上,怔了片刻,突觉心中有些异样,忙挪开眼来,长吁一口气,敛神收念,暗骂自己无聊。呆了片刻,再转眼四顾,见周遭雪白的墙上未挂任何字画装饰,除了双床,西墙边仅有两把椅子及一矮几,几上放着一捧桐木古琴,上方窗边悬着一只空空的黄铜鹦架。东墙边有一竹制书架,书虽不多,无不置放整齐,只有一本掀开未合,朱魄隆走过去拿起一瞧,见是一本名叫《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的佛经。朱魄隆随手放下书,心头蓦然涌起一丝感叹:想不到这香名远播的天下第一之闺房,竟是如此简洁异常!

二层南墙边设有一梯,接入三层。朱魄隆见无所获,便再次拾阶而上,进入最上层的阁楼。可略微一看,不禁大失所望,这阁楼仅有两个无门竹架,上似放些女儿家私品杂物,其余别无他物,一目了然。他不敢多看,旋即复回到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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