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胸腔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眸子一暗,黑眸渐渐发寒,他飞快的穿上衣袍,拢着大氅,缓步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而去。
他已知道这里是在湖上的屋子,一座座屋子是一条长长的木桥连接,而木桥都有拦杆,并不用担心会掉到水里去。
正在喝酒的两人嘻嘻哈哈的,差不多把一埕酒给喝完,虽然白非儿认为度数不高,不知是因为闷酒容易醉还是因为低度酒容易上头,反正这会儿她是觉得晕乎乎的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呵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来自哪里吗?”白非儿推着扒在桌上的冷雨,双眸泛红,神情痴迷,迷糊的喃喃而语:“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终有一天……我要走的,我……会回到那个地方,老天爷会……让我回去的,你知道吗?我很想……很想回去,在这里,我真受不了了,我想回去看看……子骞到底怎么了?他不会死的,我不相他死了……不相信。”
巫惊魂在门外听得真切,起初那首《蝶恋花》听得他稍翘起唇角,心中暖暖的,后面这乱七八糟的胡话,什么走啊之类的,气得他想掐死她,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这都喝成这样了,反了天了。
他怒不可遏的一掌把门劈开,如怒火天神一样站在门口。
白非儿靠在冷雨背上,笑嘻嘻的看他,嘟哝一句:“咦,你是谁呀?是……神仙吗?是这湖……中的水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来了,我请你喝……酒,来……干一杯。”
说完,并没有动,只靠着冷雨摇头晃脑的。
那冷雨趴在桌上,嗯哼两声便迷糊了过去。
巫惊魂寒着脸,忍着怒火只静静的站着,眼睛看不到屋里的状况,但闻着这满屋的酒味,便知他们喝了不少。
这女人胆子够大的,先前在他面前脱衣服,这几日和冷雨嘻哈没个正形,如今又半夜关起门酗酒,这怎么有这样的女人啊?
那冷雨也跟着她胡闹,全都反了。
“哎,我说,你这水神还真高大的……嗯,样子嘛……勉强还能看,就是不如子骞好看,不如……洛向南好看,还不如……蒙古王子好看。”白非儿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纤纤素手扶了一下他的下巴,轻轻的往脸颊划上去:“嗯,是有点不够看……怎么办?不过,你是神嘛,高大上……他们可比不了,你……还是有点资本的。”
任由她东摸西摸,某男已把修眉拧成一条绳,微眯着眼眸,眸中的火苗越闪越大,充满了整个眸底,他大手握成拳,又松开,攸地抓住她的手,拖她出门口,手一扬,女人便哗的掉入水中。
你个死太监。
白非儿心里直骂他千万遍,冰冷刺骨的水包围了她,酒完全醒了,其实她也没有醉,知道那是他,她只是借着酒劲趁机发酒疯而已,没想到有人比她更疯。
疯子太监,疯妖狐。
她又要抓狂了,她不会水啊。
用力扑腾了两下:“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
“呵,知道喊救命了?我还以为你成酒仙了呢。神仙哪能不会游泳呢?”巫惊魂负手冷冷的站在门边,衣衫未动,丝毫没有要救她的打算。
“救命,什么仙?不仙的,一会?我就成鬼啦。”白非儿憋了一口气,学着划两下水,又扑腾几下,活脱脱山鸡落水,没形没样。
死瞎子,死太监,你个王八羔子,谋杀,见死不救。
巫惊魂冷笑。
背后一阵风刮过,扑通一声,已有人跳入湖中。
“冷雨,你先记着你这四十板子,回去自行找马蓝领去。”巫惊魂身形不动,抬头,听风,闻这空气中的花香。
山中的空气就是好,清冽新鲜,闻着心情舒畅一些,要是这个女人乖顺一些,会更好。
“属下领罚。”冷雨果断的回话,话音才落,便把水中的女人拖住,向木桥划去。
这真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
水无心在远处转身轻盈的离开。
水无阁。
“小姐,这他们是闹的哪一出?小雨跟以前比,变了好多,这些日子跟那个小凌子闹腾得很,这天涯宫怎么养出这样的人啊?以后能成得了什么事?”婆婆轻叹道。
水无心解下狐裘,清淡的抿一下唇:“他们可一点都不简单,你没看冷雨在巫惊魂面前是一点都不含乎的吗?绝对的唯命是从,他对我这个师父的话都不是那么的听,唯听他的。而巫惊魂,那是个霸气的男人,能把手下的人驯得服服贴贴的,唯独那个小凌子,有点叛逆。”
婆婆一怔,自家小姐何曾如此赞赏一个人?从小孤傲清淡之人,对于认定的事,看来会是一条路走到头,她心里无大事,看着她长大,情谊比母女,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她上前捻了捻烛火,整理床榻上的锦被,轻声道:“小姐既然决定,婆婆也不好多说什么,冬日夜寒,早点歇着吧。”
“嗯。”水无心在案桌前缓缓落坐,眉色清淡,仔细的看手中的板指,神思幽远,淡淡的刻纹在烛火中泛着清冷的幽光,就这一枚小小的板指,在她未出生便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可笑又无奈。
翌日。
晨雾浓重,萦萦绕绕,太阳似伤了心,躲在厚重的沉云中久久未露出,寒风细细,莺鸟脆鸣,空灵回荡。
“哈哧?“被头痛困扰的白非儿早早醒来,倦在被窝中做个寒号鸟,昨夜冷雨把她从湖里捞上来,就一直发冷发寒,根本就没办法睡得好。
她木然的看着窗外,纤眉淡淡,这天怎么那么阴沉?沉暗之气凝滞在窗前久久不散,压得她心底越发的沉郁。
谁说喝了酒就什么都忘了?
骗人的,那窗前的一幕仍清晰无比的萦绕在脑中,阴魂不散。
去你的,白非儿银牙暗咬,重重的甩甩头,想把那影子从脑中摔出。
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暗蹙眉,看了看身上,昨夜全身湿透解下了缠着胸的布条,这会儿身上松松侉侉的穿着中衣,舒服是舒服了,胸前的轻盈似要跳出,这怎么见人?
敲门声再响起:“小凌子,是我,我给你送个碳炉来,你染了风寒,一会儿我给你把把脉。”是冷雨。
白非儿提着的心稍放了下来,可她这副模样,终是男女有别啊。
“你等等。”她大喊。强撑着起身,一阵晕旋,抚额定了定神,才又缓缓下榻穿上外袍,把墨发高高束起一卷,一个简单的公子髻就好了,想了想,把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个头,才趿着棉鞋摇晃着走去开门。
“才知道要送碳炉来啊,干脆把我冷死算了?”她打开门探头出去,微寒的风扑面而来,冷雨身边,风中杵立着那面瘫的白衣“腊像”让她几乎想把门立即哐上。
看着她缩在被子那惊措脸发白眸底发寒的样子,冷雨嘴角微微一挑,嘲弄的笑笑:“看来也不用碳炉嘛,你弄的这个龟壳还挺不错的,快快让开,四爷眼睛被风吹不好。”
唉,爷的心思真如海底针,大冷天的把她甩落水,这一大早的又挟着他来看她,自己眼睛又还看不见,看吧,又有得吵嘴了。
“把碳炉放下,你回吧,我要睡觉。”
果然某女丝毫不领情,眸光如寒芒刺向他。
冷雨呵呵笑笑,腆着脸:“你醉晕了呀,四爷一大早的叫我弄这些东西,我觉都没睡好,而且四爷这身子还弱,吹风不得。”他低头偷瞄了一眼身旁之人,直觉得空气更阴冷。
这女人的胆量不是一般的大,通了天的大。
“弱吗?弱得还能大半夜把我甩下水。”白非儿冷眸一眯,果断毫不客气的说了句。
哎哟喂,站在门口就开架了,姑奶奶呀,你给点面子行不行?这可是督主大人咧。
冷雨一手拎着那碳炉,一手拎着碳,愣着真不知说什么好,旁边那某“腊像”开口了。
“既然她愿意做乌龟,冷雨把东西带走,走。”
月白裘袍一摔,在风中划了道轻灵的半弧,稳如桃木的转身,缓缓而走。
这声音冷厉如刀,冷雨穿着锦衣裘袍都觉得遍体生寒。
“哼。”某女鼻音浓浓,重重的冷哼,啪地把门关上。
冷雨两手不得空的杵在门口,两眼发直,脸色尴尬,这叫什么事?这哪叫吵嘴?分明就是两把寒冰利剑在博斗。
混乱的想了一通,跺步向巫惊魂追去:“爷,等等我,我扶您回去。”
没一会儿,笃笃的敲门又在充刺着白非儿的听觉,她把被子往头上一裹,闷头闭眼。
又响了几下,略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凌子,是我。”
水无心?
白非儿猛的掀开头上的被子,双眸发狠的转转。
丫丫的,这屋里是有宝还是怎么地?或者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都来讨好她了?
呸呸,他们见不得人,关她什么事?
想了想,还是掀被起身,裹着身子,脚步沓沓的去开门。
门外白衣翩翩的站着一个清丽美人,正是水无心。
“谷主,有事吗?”白非儿杏眸沉冷,熤熤直视向她。
且看她耍什么幺蛾子。
水无心清丽素颜比这湖中水更要冷淡,眉间眼底清若流水,唇角动了动:“听说你昨夜落水,这湖中水寒冻彻骨,我替你把把脉,小雨这个人粗心,还是我替你看看。”
哦,把脉?有那么好心?
看着她那雪白的裘衣,她就觉得恍眼刺目得慌,就想拒绝,可一转念,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人家个个淡定如水,就自己在发疯,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显得自己特没气度。
而且,那关她鸟事,他们爱咋咋的,谁希罕!
心中电念一闪,眉梢淡挑,菀而一笑,刹那间如朝阳破云般灿烂,轻快说道:“好啊,谢谢谷主。”说完侧身让出空间。
水无心对她这跳跃的转变,似乎没看到似的,眸光平稳,静然跨步入屋,指着榻上,淡声道:“坐榻上吧,一会儿婆婆把汤婆子送来。”
白非儿让门开着半边,拢紧被子,沓沓的走回榻上坐好,纤细的手缓缓从被中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