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公墓。
夏花绚烂,繁华锦绣,洁白的百合积淀着恋恋相思,诉说着三代人伦。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苏绮瑶将头埋靠在男人肩头,浑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听说天堂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纷争,那里是一片世外桃源,你们一定过得很好吧……瑶瑶也过得很好,有疼我的娘家,宠我的婆家,还有小猴子,对了,你们还记得小猴子么?就是他,今年我带他一起来看你们了……你们不要怪小猴子,其实他不是不想回来,他很忙很忙,忙得甚至……”
甚至怎么样?顾不上她?丢下她三年不闻不问?
所谓报喜不报忧,苏妮子及时打住,却被男人搂进胸膛小声的调戏:“对,我很忙,非常忙,忙着赚钱养家,忙着跟你生宝宝……”
闭嘴你个流氓!苏妮子堵他嘴,小脸粉扑扑的:“不准……不准说这种话。”尤其是当着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面说这么羞臊的话,她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男人不由好笑,伸舌头舔了下嘴边的柔嫩手心:“不伤心了?”
苏绮瑶惊得手一哆嗦忙放开:“我没……没伤心,就是有些感怀。”
没伤心便好。
裴天曜收敛了痞气,正色朝左右墓碑瞅了瞅,暗自庆幸秦玉蓝过高的眼光,那女人看不上乌镇这块“穷乡僻壤”的地方,将苏昊与阿烨葬在嘉兴的一块风水宝地,否则……
圆谎,迁坟,大动干戈,有得折腾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麻烦:秦玉蓝跟瑶瑶争的那笔遗产,该如何解决?
他最怕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她们两个不得不对簿公堂,因为这极有可能将之前的所有努力一朝打破,功败垂成。
拜别了亲人,途中裴天曜似乎一直心不在焉的。
“裴大哥,你怎么了?”苏绮瑶担忧的问,“这几天你一直走神发呆,是不是没睡好?”
“不是。”
“还说不是,瞧瞧,你的熊猫眼都出来了。”她从包包里掏出小镜子照给他看,笑嘻嘻的取笑道。
那是因为我要“哄”你入睡。裴天曜一把按下镜子,意味深长的瞟她一眼,试探着问:“瑶瑶,最近有做梦吗?”
“有啊。”
“梦到什么?”
“爷爷奶奶,还有……”她突然蹙了眉,“我好像还梦见了妈妈和爸爸,他们……”
“他们怎么了?”某男惊颤着小心肝急急追问。
苏绮瑶挫败的哎叹一声:“不记得了。”
不记得才好!
咕咚——心里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裴天曜聪明的转移了话题:“走,去划船。”
既然来了乌镇,怎能不划船呢?
利益驱使下,商业提供的游船最多可供六个人同乘,人均二十元的消费便可体验一把江南水乡的雅致情趣,若要单独乘坐,价格自然要相对贵些。
败家子非要跟老婆令租一艘船,疼得老婆心头直滴血:“嘤嘤嘤,裴大哥,咱省着点儿花吧。”她早前贷款买了辆车,后来又被家里那厮不靠谱的穷光蛋败了几笔,眼下回老家,从吃喝玩乐到穿衣住行,样样都得花钱,红票票就跟那流水似的一张张往外扔,再过不久她真就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境地了。
说不定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哀怨ing
怎料裴大哥全然不顾,甚至恶劣的提点说:“怕什么,爸妈不是给过你零花钱?”经他们出手的零花钱可不是论千论万计的,起步价几十万不等,上不封顶。以苏妮子在家的受宠程度,不难想象,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其零花钱绝对堪称一笔天文数字。
除此之外,她的养父养父也会时不时给些零花钱。
可以说,苏绮瑶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婆,也是唐家最富有的媳妇儿。
可惜这个富婆不但心眼小,而且爱钻牛角尖。
只见她低着脑袋,不安的绞弄手指,沉默不语。
小时候的她既敏感又内敛,只认裴天曜一个自己人。她从来不敢收“别人”的东西,都是裴天曜“逼”她收的,尽管收了她也不敢乱动。就这么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长大以后也不曾动用那笔零花钱,迄今为止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资产究竟有多少。
良久,苏绮瑶才小声的反驳:“那不是我的钱。”
分得到清楚,哼哼。
裴天曜霸道的拽过一搜乌篷船,跳上去,朝岸上老婆命令道:“上来。”
“我们还是跟别人一起……”好吧,她上。因她在他眼底看到了坚决不容更改的意志。
“诶诶诶,我说你们怎么能随便上?还没给钱呢。”眼尖的老板在岸上冲他们吆喝,高分贝引起一阵骚乱。
“对不起,对不起,请问多少?”
“二百。”
噗——
苏绮瑶一口血憋胸膛,强咬牙,忍了。
丢人!裴天曜见自家老婆一副挖心肝的穷酸相就是没好气,阴阳怪气的说:“放心,有我呢,以后我养活你。”
“你?”她强烈怀疑。
“恩。”他极其肯定。
虽然不是第一次划船,但心情依然雀跃不已。
船桨摇啊摇,小舟晃啊晃,很有那么几分雅致的味道,可惜……
他们一直原地打转。
“我说,英明神武的裴三少,您倒是划啊。”苏绮瑶支着把小花伞,优哉游哉坐船头说着风凉话,笑得幸灾乐祸,“怎么?堂堂裴三少连艘船都划不动?”
悲催ing
此时,英明神武的裴三少真真可谓窘迫不安,被两根船桨作践得手忙脚乱,英俊有型的额头急出一层汗珠,不过小船仍是止步不前、寸步难行。
最后他赌气,干脆撂挑子不干了:“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苏绮瑶冲他摆摆手,超级嫌弃。
要么说江南姑娘不是盖的,苏妮子出马,一个顶俩,随随便便摇晃几下船桨,就见小船以看得见的速度行驶开来,慢悠悠踏上了征途。
“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裴天曜赞赏道。
“哼,叫你还敢说我笨。”
“不敢不敢,我家老婆素质兰心,聪慧绝顶……”
你才绝顶,你全家都绝顶。
两岸人来人往,穿梭不断。有的静坐茶馆,冥想人生;有的看落日、看小桥、看河水;有的和知己朋友自由自在的聊天、下棋、打牌;有的漫步在朦胧烟雨中,不紧不慢过着平实的日子……
舱内有提供纳凉用的芭蕉扇,裴天曜取了一把给老婆扇风祛热,如愿以偿获得佳人感激的笑颜。
“热吗?”
“不热。”
“累吗?”
“不累。”
……
小镇分为东栅与西栅,西栅相对热闹些。景区最内是略显喧嚣的各色吧,晚上才会迎来高/潮,有助兴表演,有特色美食,甚至不乏披萨、薯条、鸡翅等快餐,四五十元一份,很实惠。
景区中段则较为安静,步步莲花,还有黄磊开设的似水年华毗邻河岸,更为清幽私密。五六人围一桌,点了红酒小食,聊天闲谈的;也有在一侧岸边点了蜡烛,二人世界的。
远处石桥挂着五色彩灯,被昏黄的落日一拢,十分有意境。
抬头,仰望天空,清澈无暇,澄碧如洗。
“瑶瑶。”裴天曜突然轻唤一声,悸动不已。
“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他问,内心充满着期待与兴奋。
闻言,苏绮瑶不禁笑眯了两弯月牙:“记得,我记得你说过,这里的天空很蓝,很美……”
……
曾经的裴天曜,是不敢抬头看天的,阴郁的帷幕,晦涩的压抑,冰冷的麻木。
自十岁亲生父母含冤惨死,他就不曾仰望过天空。
之后他凭仗超乎常人的经商天赋被唐氏夫妇收养,并在他们的帮助下,历经四年筹谋终于亲手“手刃”了仇人。
可站在父母孤零零的坟前,他依旧无法释怀。
他的天空,只剩一片阴冷和灰暗。
“天曜,去江南水乡走走,散散心,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当年养父的一个随口提议,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确实,裴天曜确实遇到了意外的收获,收获了上帝赐予他的珍宝——苏绮瑶,那年她才六岁,还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
她是他的救赎。
散心去哪儿?裴天曜一直拿不定主意。
养父说:“江南古镇都一个样,随便去一个就好。”
然后地图上他随随便便一点,点中了乌镇。
时至今日,不,应该说直到生命的终结,他都在庆幸当年自己的这个决定。
有人说乌镇最吸引人的,在朝夕之间,想感受它最美的一面,一定要住上几晚。
十四岁少年,我行我素,孤身踏进了这座小镇。
粉墙黛瓦、小桥流水、苔绿青石板。江南,积聚着自古以来的风情和雅致,自有着不必言说的潋滟与古典绵长,让人心生荡漾,为之沉溺,亦为之陶醉。
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随舟飘荡,闭目养神,悄然倾听江南的旋律,品味水乡的音韵,却不知何时,这样的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大哥哥,你醒醒。”
稚气酥甜的童音灌入双耳,如清澈溪泉淌入心扉,似带着一股神奇魔力,瞬间冲刷掉积压心底的层层阴霾,只剩豁然与开朗。
“你醒醒啊,醒醒啊,大哥哥。”又是一声甜美的呼唤。
少年的眼睫动了动,终是拒绝睁开。他在怕,害怕睁眼看到的天空,注定逃不过惨淡晦黯的厄运。
“大哥哥,瑶瑶刚刚有画你哦,大哥哥起来看看嘛。”
“起来嘛,起来看一眼嘛。”
“大哥哥快快起来,太阳快要落山喽,晚上才可以睡觉,现在不可以哦。”
“奶奶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大灰狼吃掉呦……”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
许是女孩的声音太过甜美醉人,让少年不禁升起一丝好奇与期待;
许是江南水乡的韵味太过宁静悠远,叫他暂时抛开那些沉痛负荷。
少年微动了眼睑,入目,夕边霞彩朱丹,东方碧水如清,丝丝白云点缀下有着一张婴儿肥的小脸,红彤可爱,圆润讨喜,正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热切而好奇的盯着他看。
“咦?你的眼睛好漂亮,瑶瑶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少年一怔,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琥珀色眸子,但远远谈不上“漂亮”二字。
“大哥哥你来看。”女孩迫不及待的拉起少年的大手拽他下船,跑到画架前,兴奋着献宝似的炫耀,“这个就是你哦,瑶瑶画的,好看吗?”
好看吗?
不。
信手涂鸦的画卷,幼稚可笑的工笔,轻重不一的着色,甚至连画中唯一的主角也辨不出男女,看不穿年纪。
但就这么一幅劣之又劣的残次品,深深震撼了他的灵魂。
刹那间,他的心温柔地疼了起来,夹杂着缕缕感动,与丝丝甜蜜。
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残佞破败的我,会是你眼中美丽的风景,笔下的着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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