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追!快追!”
后方呼叫声越来越近,声音嘈杂,想必人数极多,韩洛扶着白雪仙往山下跑去,见周围的树林、草丛越来越稀疏细矮,推想应该快到林边了。
此时阳光露面,立时将林间雾气一扫而空,视线变得清晰,却也更容易被查觉到踪迹,当韩洛步出树林,眼前一片空旷岩地,发觉竟被逼到悬崖边。
韩洛朝下望去,深不见底,底下幽暗深邃,摔下去必死无疑!
但回头要另寻他路时,却已经被追上的西潼宫人团团围住,个个手持兵刃,摩拳擦掌,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妈的,果真是红颜祸水!遇上妳我都没好事!”
韩洛皱眉抱怨,只要遇到这女人,他都走衰运,先是中五毒,接着被开封捕快追捕,其次和燕丹青两败俱伤,现在被西潼宫众包围,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怀疑这女人根本就是他命中的扫把星、大祸水!
“怎么办?这么多人……”
白雪仙见围堵的人数,少说也有二十个,她的脚还动不了,韩洛身无毒-药又带着她,有办法应付这么多人吗?
韩洛见人数众多,向来好斗嗜杀的他,此刻,却是沉色皱眉。
韩洛没修习过轻功身法,遇上速度快的对手若没毒-药就只有干瞪眼的份,而西潼宫以暗杀为主,个个身手敏捷、手法阴险,之前潜入西潼宫就觉得难缠,更何况现在身无毒-药?
若不是金毛立即施展藤缚术,出奇不意绑住暗杀使,否则他也没办法抓住速度更快的暗杀使夺装。
此战,必定九死一生。
以往,就算凭着一人一剑硬拼闯过,就算负伤,至少还能逃出生天。
偏偏今日带着一个拖油瓶,无法硬闯……
韩洛料想自己一人一剑,被这二十几个人围剿,恐怕无法全数击毙,自己就断了性命。
想到这,韩洛不禁轻叹,还真被金毛说中了乌鸦嘴,不过他留蛊在金毛那,若是人亡蛊死,想必金毛会立即行动,就算死了,金毛也会让他活过来。
反正,这女人已经救出,这时候丧命也无碍了……
“哼,没办法了。”
韩洛正打算要放下白雪仙,独自一人挥剑上前厮杀时,却不料西潼宫众之中有人认出红衣男子以前曾闯入宫内,那时宫人死伤许多,却仍失手让他逃走,后来萧宫主推测身手能力,怀疑可能是食尸鬼闯入。
这么一想,不禁惊呼叫道:“啊!那红衣男子好像是之前闯入宫里的‘食尸鬼’!”
话一出,全体哗然,知晓食尸鬼毒-药的厉害,二话不说,决定灭口,不等韩洛动手,已抢先扔出数十枚火药弹,将两人所站的岩地炸碎,猝不及防,两人连同落石一并坠下深谷之中。
──摔下去,必死无疑!
“喂,女人。”
在坠下之时,韩洛开口呼唤,白雪仙不解地望向韩洛,见到韩洛看着她,眼神似有觉悟,在这临危丧命之刻,嘴角竟微微勾笑。
“我说过我不怕死,但我怕妳死。”
闻言,白雪仙睁大眼,一时愣住,还未理解韩洛的言中之意,已经被韩洛一掌拍上去,落在悬崖上,白雪仙在地上滚了几下,万万没想到韩洛竟牺牲自己救她一命,急得爬向崖边,朝下望去呼喊:“韩洛!”
最后一别,只见得韩洛浅浅微笑,缓缓闭上双眼,随即没入黑暗之中。
“韩洛!”白雪仙心急呼喊,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坠下万丈深渊。
是什么时候,已悄悄进驻了心房?
是什么时候,脑海充满佳人倩影?
记得初次相遇,她冒失地在街上与他相撞,那时误以为她是一旁南院的小官,未发觉她是女扮男装。
下巴被撞得很痛,痛得真想宰了眼前的冒失鬼!
再次遇见,确认她是女人,更没料到一个外貌娇柔的女人,竟有勇气与他交手周旋,还出掌击伤他,让他尝受败仗、五毒痛苦的屈辱──还是败在一个女人之手!
恨!恨不得杀了她,碎尸万段!
几近垂死的生活,忍受毒发的痛苦,除了寻找毒物克解,还要躲避仇敌追杀,这段日子过得难受,无时无刻,都想杀了那白衣姑娘泄恨!
待五毒解去,他像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白衣姑娘的下落,头一个,让他这么急着想杀掉的对象,偏偏自负过头,轻视女人,没事先下蛊,以致毫无头绪。
曾想过,是否白衣姑娘挨他一掌而死?所以才音讯全无?
若真是如此,倒觉得便宜她了,而且心中竟感到一丝遗憾?
──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了吗?
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这般念头。
不对!应该要恨她,应该要想杀她才对!这女人应该要死才是!
招惹到他食尸鬼韩洛的下场,就是死!这女人已经死了更好!
要杀……杀!
但是对于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人,普天之下,茫茫人海之中,要从何找起?
在西安周围搜寻许久,甚至冒险向人询问有无见过白衣姑娘,所答的不是都没见过,就是弄错对象,几个月过去,终于放弃,料想与他交手后定然也伤重昏迷,应该不会待在西安,便决定四处游走询问,说不定会再度遇上。
不知不觉行经开封,甫进城没多久,在市集时惊觉不对劲,回头一望,苦寻多时的雪白身影竟出现在眼前。
是她──!
当下,心喜大过吃惊,瞬间失神,被白衣姑娘抢先出手,被铜锤击倒在地,还被点穴动弹不得。
更没料到,这女人不但有胆与他交战,竟大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他的身上,还扯开他的衣服乱摸他的胸!
一时吃惊过度,错愕得发愣,自己竟被误认是女人,再次被羞辱,内心想不透这女人……究竟脑袋在想什么?怎么反应这么地与众不同?
在西安一战,明知他残忍嗜杀,明知他有食人怪癖,寻常人听到他的名号,无不胆战心惊、闻风而逃,可为何……为何这女人,明知他的可怕,还差点死在他的手上,竟然还敢接近他?
是单纯过头?还是脑袋装屎?还是……
一旁走来的黑衣男人,呼唤她“雪仙”。
雪仙?是这女人的名字吗?
果真人如其名,活脱脱就是个像雪一般、白净无瑕的仙女。
不对,为何我听到她的名字,心中竟有一丝悸动?
我应该要杀了这女人才对!把她的模样从我的脑海挥去!
北斗道的内功心法,没几下就冲破被封住的穴道,他想也没想,挥剑刺去,只想赶快把这女人杀了,好从他的脑中消失!
却没料到黑衣男子会替她挨剑,也得知此人为东煌城之主,因为开封捕快的追捕干扰,又再度失去她的下落。
之后,遍寻不着,就像雪融一般,最终消散无踪。
为何……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她?
为何……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她?
我不是想杀她吗?恨不得要啖她的肉?饮她的血?
她屡次羞辱我、屡次带来灾祸给我,我应该想杀她才对。
为何我……为何我会这般地想见她?
想念到……像是要窒息一般。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女人!
我竟然……会有这种情感?
人类,对我来说,应该只是粮食的存在,也是让我痛恨的根源……
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她?
只因为我杀不了她?她不但不怕我,还敢来冒犯我吗?
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能喜欢上她!我不能对人类有任何情感!
因为我,不但是个亡命之徒,还是个上古妖魂,更是个世间不容的存在。
注定我没有爱人的资格,也没有被爱的可能。
情感这东西,我不能拥有,一旦拥有,最终也会失去。
我害怕……失去所爱的痛苦,那种痛苦,痛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没有勇气再次承受这份痛苦。
古苗族的大巫祝在怀孕时逃离苗疆,途中失足摔落山坡,胎儿即将不保,为了保住她与爱人的唯一骨肉,决定吞下蛰伏在玉珠内的我,让我夺胎而生,即使她知道胎儿的灵魂被我吞食,在她眼前的孩子是占据她孩子躯体的上古妖魂,她还是视我如亲子,待我极好,让我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头一次被人在乎着,我也将她视为母亲。
旁人的驱赶、冷言冷语怎样的,我可以不去在乎,只要有母亲关爱我,我便心满意足。
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竟被可恨的淫匪蹂-躏杀害!那一幕,深刻入骨,我永远忘不了!
失去母亲的痛苦,痛得让我意欲寻死,原来失去所爱的人,心,会这么痛,痛得锥心刺骨、每夜梦魇。
在我想起一切,想起自己是人身妖魂,我便决定要杀尽天下恶人,宣泄被囚困的愤怒,也为了替母亲报仇雪恨!
当下决定,我──不想拥有感情,若拥有感情会面临失去的痛苦,我宁愿让自己冷血无情、孤独终生,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伤心难过。
除了性命,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所以我不会再感到悲伤。
可为什么……在我咬住上官昊的脖子时,那种失去的痛苦、心痛的滋味,又回来了?
明明杀了上官昊,证明我已经比他强,啃食他的皮肉入肚,我应该高兴才是。
可为什么……肉尝起来,很咸?
可为什么……我的眼睛,很痛?
那段时日,大雨滂沱,雨水冲洗着我的脸,我不承认我在哭,只道是血水的咸,雨水流进我的眼睛发疼。
可我,还是流着泪,将上官昊慢慢吃进肚里。
为什么我又会对一个人产生感情?
我只是要利用他,只是想杀他来证明自己变强,只是想一尝人肉的滋味。
可为何……我会连哭七天七夜?
难道在我心里,当真将他认做师父了吗?
他屡次冒险救我,又倾囊相授,待我极好,被我偷袭伤害时,竟还担心着我……
不!我不能再动感情!我不能再对人类有感情!
让人害怕我、让人畏惧我,就能避免再有人对我好,再让我产生感情!
成为恐怖的存在,孤独终生,无牵无挂,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不会有人为我伤心难过,我也无须为人伤心难过。
可是为什么,我又会对人产生感情?
难道是因为我占据人身,渐渐有了人类的感情,不仅起了亲情、师徒情,最后也产生了爱情?
不能!我不能爱人!更不能让人爱上我!
在土地庙意外撞见到白衣姑娘,我心里头高兴得很,却又怕自己会陷入更深、无法自拔。
我要让这女人怕我、恨我,最好恨得要杀我,看到她吓得浑身发抖,痛恨我杀了她的朋友,我心里头高兴,却也感到一丝抽痛。
见到她身旁的男人又换了一个,而且还是个狐仙,我不惊讶,也不嫌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情愿她爱上别人,也不要来爱上我。
因为我──没有爱人的资格,也没有被爱的可能。
我宁愿她恨我,恨得要杀我,好让我对这份感情绝望。
可是看到她受到侵犯,我却感到无比的愤怒。
我曾想过要杀死她,斩断这份感情,就像我犹豫多时,最终痛下决定──杀了上官昊那样。
可这次……我却怎样也狠不下心!
明明想断绝对她的思念,却害怕她又消失无踪,我不由自主地对她下蛊。
这样,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她。
只是我不懂,为何她明明痛恨我、惧怕我,却又无意间关心着我?还留食物给我吃?
听到她的惊慌尖叫,让我心慌意乱,以为她受到伤害,不顾一切地砍破墙壁冲了进去。
发觉她失踪被掳,不管心里有多么讨厌金毛,我选择合作,只想尽快救出她。
除了性命,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我,竟会有想保护的对象?
在这临危一刻,我不希望她受到一丝伤害,跟着我一块摔下山崖而死。
死的痛苦,我体会过,就算金毛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也不愿她来承受。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的确喜欢上一个女人,一个我不该拥有的感情,也不该碰触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白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