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不可遏的少年吼着命人把云伴鲜给拉了开。如果此刻他的身边跟着带刀侍卫的话,他大概会直接拔了侍卫的刀,亲自上前动手。
云伴鲜看出了三皇子眼中的杀意,她没有想到,这个年仅十三的孩子,会对她存着如此可怕的执念。
又或许,他只是恨自己的东西被人占了去,所以无法忍受。
然不管怎样,她先前的盘算怕是要推倒重来了。虽说这个沈复的死活与她并无干系,可她没办法做到心如铁石,视人命为草芥。
“三殿下!”
“太子驾到——”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利的唱喏忽然自院外传至院中,令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太监们松开了桎梏着女子的手,和一旁待命的同僚一道恭敬下跪。云伴鲜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倒吸冷气,只匆忙给沈复递了个眼色,就忙不迭跪地俯首了。
于是,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人怒气冲冲地站着,目视其兄长步伐稳健地自外而入,走到了他的身前。
二十三岁的太子见小他十岁的弟弟竟没像平日里那样向他行礼,而是面色不霁地直立在那里,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四周。
很快,他就先后瞧见了云伴鲜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眼神霎时阴冷了几分。
今早,他本是要先去御书房替他的父皇代批奏折的,却不料半道上听闻下人无意间禀报,说是瞧见三殿下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大帮人往御膳房那儿去了。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同寻常,他一面命人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面改换了前进的方向。结果人还没走到呢,他就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这个被宠坏了的三弟,真是什么荒唐事儿都干得出来。
视线在女子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太子面不改色地看向自个儿的三弟,明知故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听了,心里那叫一个堵啊!搬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现在又突然杀出个同样瞧上了云伴鲜的大哥,这叫他怎么说啊!
太子见他憋着一张猪肝色的面孔僵立在那儿,也不坚持,这就将目光挪到了女子乌黑的发丛上。
“本宫记得,你叫云伴鲜?”
装,他就装吧!一个觊觎她美色的男人,会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一刻,不光是当事人这么腹诽,连三皇子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用鼻子出了一口气。
“回太子殿下的话,正是奴才。”可惜,堂堂太子问话,饶是云伴鲜心里再如何骂他道貌岸然,面上也只得毕恭毕敬地回话。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并未留意弟弟的动静,只一门心思注视着这个撩他心痒的美人。
云伴鲜不清楚太子已然听闻了多少风声。按理说,这个时辰,他本不该出现在御厨的住所,甚至不该出现在御膳房的附近,反言之,既然他意外地现身于此,怕是已经对事情有所了解了。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迅速作出了判断,云伴鲜这就俯着身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昨儿夜里,三殿下赏了奴才一段姻缘,这会儿正领人来看奴才过得好不好。”
此言一出,知情者脸上表情各异。
来看你过得好不好?
面对此等说法,沈复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太子一言不发地敛了敛眉心,三皇子则气得整张脸都快扭曲了。
“我看你过得一点也不好!”须臾,少年索性顺着她的话头胡搅蛮缠起来,“来人,把这个贱民给我拖出去!”
“殿下!”可想也知道,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云伴鲜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她当即抬起脑袋,一眼看向了怒发冲冠的少年,“奴才过得是否安好,奴才心里清楚!奴才自个儿满意这桩亲事,殿下为何还要为难奴才的夫君?!”
夫君!?她还“夫君”!?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尽管三皇子业已几近七窍生烟,但人家姑娘——不,人家新婚的小媳妇说的没错啊,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这个当事人都说很好、很满意了,你一个外人还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我!我不管!我就是要他死!”奈何三皇子是个得理不饶人、无理欺负人的二世祖,他才不管你是非曲直,当场大手一挥,放了狠话。
“殿下!”眼瞅着几个小太监又要蠢蠢欲动,同样被惹恼了的云伴鲜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涌到了脑袋里,“殿下昨夜赐我良缘,今早又要杀我夫婿,奴才实在不服!若殿下执意为之,夫君一亡,奴才身为人(和谐)妻,便唯有随他而去,以明心志!”
话音落下,少年大惊失色。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云姐姐竟然连这种类似殉情的话都说出来了,更糟糕的是,从她此刻的眼神里,他居然看不到一丝诓骗抑或动摇之色。
他的云姐姐,是认真的。
可是,为什么!?
“好了!”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双眉微锁的太子终于发话了,“一大清早的,就没个清净。”说着,他又不紧不慢地看向了胸口起伏的弟弟,“三弟,跟我回去。”
“大哥!!!”
“回去!”
这是打算息事宁人?
云伴鲜猜不透男子的意图,一颗心反倒七上八下起来。
“此女乃是父皇钦点的御厨,你就不怕她出了什么闪失,父皇回宫后会怪罪?”这个时候,惴惴不安的女子业已听见了太子轻斥的话语,“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看她死在你的面前?”
少年怔住了。
不……他从来不希望云姐姐有事!但是,但是……
“好了,先跟大哥回去,余下的事,以后再说。”见弟弟终于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迟疑之色,太子这便双目微眯,转身率先迈开了步子。
少年怒气冲冲地看了看云伴鲜的脸,见她乌黑的瞳仁中仍满是毅然决然,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拂袖而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云伴鲜一直等他们都走得没影了,才身子一松,跪在地上微微喘起气来。
她刚才胆子也真是太大了,跟堂堂三皇子叫板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那个阴险太子的面……
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儿个,是冲动了。
可是没法子啊,谁让她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执拗之人呢?别人越是要逼她,她就越是不肯就范。
“姑娘……”
云伴鲜循声侧首,目睹了沈复似惊魂未定的神情。
“你先回屋去吧。记着,这两天不要出来,更别去招惹什么人。”
“好……”
沈复二话不说,只张嘴应下,因为他看云伴鲜此刻的脸色,实在不像是想多说话的样子。
实际上,方才他也是相当吃惊的——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女子会舍身护他,以至于到现在都未彻底缓过劲儿来。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沈复默默无言地向女子伸出了手。
尚沉浸在思索之中的云伴鲜以余光瞥见了男子的大手,先是回过神来愣了愣,而后也不加推辞,由着他把她扶了起来。
“我先去御膳房当差了,你乖乖待在屋里。吃的东西,我会替你送来。”
“好。”
话未说完,云伴鲜的一只手已然离了沈复的掌心。她依旧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自顾自地抬脚往来时路走。沈复目送她不徐不疾地离去,缓缓收拢了那只扶了她一把的右手,不久便转身回屋去了。
是日上午,平日里手脚麻利、极少出错的云伴鲜愣是两次把盐当成糖来放,大石头见自家师傅似乎魂不守舍的,不解之余更是担心得忙不迭嘘寒问暖。
“没事。”云伴鲜摸了摸接连跳了几天但好歹算是安生下来的右眼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主菜我都做完了,我还有点事,这儿,你担待着些。”
“诶,好。”眼瞅着女子交代完了就解下围裙、取下袖套,大石头都没法多问两句,唯有看着他家师傅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云伴鲜拾掇了些简单的饭菜,提着饭盒子往自己屋里去了。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她进门喊着“沈复,来吃饭”的时候,房里竟迟迟无人回应。
云伴鲜登时心下一沉。
难不成……他被那个二世祖给抓走了?!
急得一下子就心跳加速,女子赶紧放下手中物件,匆匆将整个屋子寻了个遍,却始终未有找到男子的踪影。心中暗呼不妙,她刚要冲出屋去找罪魁祸首理论,就险些一头撞上正在往里走的什么人。
电光石火间,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才没叫她脚底一滑、跌倒在地。云伴鲜抬头一眼:好家伙,可不就是害她找得心急火燎的沈复吗?!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关照你不要乱跑的吗!?”云伴鲜顿时来了火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厉声斥责起来。
沈复瞧着她怒目圆睁的神情,大约是没想过她会气成这样,是以情不自禁地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我……我内急……又没在你屋里找到出恭桶。而且,就算找着了,我也不好意思用……”男子期期艾艾地说着,有点儿怯生生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
云伴鲜胸中喷涌而出的怒意瞬间熄火了。
是她紧张过度了。
错怪了对方的女子一时有些尴尬,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别处,最后想着凭什么她要不好意思啊,于是干脆理直气壮地别过身去,留给男子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进来吃饭!”
结果,她没好气地说罢,就径自往屋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