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套男人的衣服来,再准备一桶热水。”
此言一出,宫女们大多愣了愣,约莫是没有想到,云伴鲜会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她们。不过,她们的主子既已下令,那甭管这位赫赫有名的云姑娘是颐指气使还是惊惶不安,她们都得好好侍奉着。
“是。”于是,几人这就低眉顺目地应下,各自办差去了。
云伴鲜见她们恭恭敬敬地离开了,一双朱唇好整以暇地往上翘了翘。她预备转身回屋,却忽然想起屋里还躺着个至少半身赤(和谐)裸的男人,故而立马顿住了脚步,干脆回过身来,站在屋外等着。
不一会儿,衣服先送来了。平日里奴才长、奴才短的云伴鲜难得有了主子般的待遇,心道索性就痛痛快快地享受一回,因此拿了衣裳客气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了。
不紧不慢地行至里屋,她看见她那有名无实的夫君仍安安分分地坐在床铺上,却不晓得拿被褥遮一遮他的半壁春光,自是急忙侧着脑袋将衣裳递了过去。
“穿上吧。”语毕,她收回空了的右手,就迫不及待地背过身去,抬脚跑去了外屋。
男人见她面不改色却竭力回避的样子,嘴角扬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穿戴整齐了走出去,却把正在喝水的云伴鲜给呛着了。
女子本以为,床上的第一眼已经够叫她惊艳的了,没料想,这会儿他穿上了袍子又束起了长发,竟然令她的一颗心都怦怦直跳起来。
这果然也是个看脸的年代。
“你没事吧……”他都穿了衣服了啊。
“咳咳……”长得太好看真是一种罪。
在云伴鲜无法自已的咳嗽声中,两人颇有默契地无语了一阵。直至女子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装模作样地表示无碍,这对亦真亦假的夫妻才又一次对上了目光。
辰时方起,为了不让门外的宫女瞧出端倪,云伴鲜特地在开门前换掉了喜服。可时间毕竟有些仓促,她只简单拾掇了一下,连发髻都来不及好好梳一个,就随便挽了个容易的。此刻,她正披着件不太紧实的衣裳,顶着个随性自在的发式,抬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并不防备地瞅着男子的眉眼。
男人恍惚间竟觉着,一个起床没洗脸的女子,居然能像这般叫人百看不厌。
美貌如花也的确是惑人。
也不晓得此人有否自觉。
一男一女一语不发地对视着,心里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直至后者不以为意地挪开了视线,旋即又重新与前者对视。
“你叫什么?”
“沈复。”
“沈复,我问你,昨个儿带你来这儿的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纵使对方是个面如冠玉的,她云伴鲜也不至于被美色迷惑,这就一本正经地谈及了正事。
沈复随即露出似羞涩又似惭愧的神情,微低着头答曰:“贵人告诉我,要我跟他们去娶个漂亮姑娘,还能供我吃穿,我觉得,这是件难得一遇的好事,就答应下来了。”
你就不想想,这种跟天上掉馅儿饼一般的好事,怎么就能落到你的头上?!
云伴鲜抬手抚了抚登时乱跳的眉角。
沈复则悄无声息地抬眼,看了看她不加掩饰的表情,复又垂下眼帘,跟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似的立在她的跟前。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这桩亲事非我心甘情愿,我瞧着你也不是个坏心肠的,如今,你就听我的安排,配合我演一出戏,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我再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去。”
“我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耳听沈复就这么诧异地脱口而出,同时还拿眼睁大了瞧她,云伴鲜禁不住怒上心头。
废话!难不成还真要我嫁给你吗!?
沈复几乎业已能从女子的眼神里读出如上反问。于是,他乖乖地埋低了脑袋,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伴鲜见状,心头似是划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未置一词。
诚然,她云伴鲜自认为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却也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好人,要她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满足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恕她没有这份救苦救难的情怀。
正思量着索性把话说得狠一些,好断了对方不该有的念想,她就听得沈复冷不防话锋一转道:“姑娘是不是得罪了宫里的哪位贵人?”
云伴鲜闻言不免一愣,心想他倒也不是个笨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同他细数个中纠葛,是以,只面色如常地扯了扯不太平整的衣袖,波澜不惊地答曰:“这个你就别管了,宫中之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惹祸上身。”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复自然不好再多问,这就安安分分地闭上了嘴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云伴鲜见他还算识时务,心下也就安定了一些,刚要开口再交代他几件事,就听闻屋外传来了“咚咚”的叩门声。
“姑娘,热水给您送来了。”
云伴鲜跑去开了门,吩咐几个宫女将水放在了浴桶边,就把人都给遣了出去。然后,她站在空空如也却残留着些许水渍的木桶旁,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叫她无法直视的现实。
这时,恰逢半天没听闻动静的沈复走了过来,问她怎么还不入浴。
满心无语的云伴鲜都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面色不霁地斜睨了男人一眼,道:“你昨晚是用我的浴桶洗澡的?”
沈复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
云伴鲜瞬间就想拿木桶扣在他那颗认真点着的脑袋上。
虽说她这人对“干净”二字并无异常的执着,却也实在没法忍受,自个儿平日里刷得干干净净的专用浴桶,被个风餐露宿的乞丐给用了去!脏死了好吗!!!
愤怒与嫌弃已然不受控制地写在了女子的脸上,可沈复却只听见她没好气地跳转了话题:“你在这里,我怎么洗?!”
沈复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转过身去。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云伴鲜好想糊他一脸洗澡水。所幸她及时压下了这股子冲动,因为她还记得,自己让人打了热水过来,并非真心想要沐浴,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要洗你洗。”因此,她拉长了脸丢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迈开了步子。
“我洗过了。”沈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还正儿八经地提醒她——不,是戳她的心窝。
“洗过了就闭嘴!”
沈复觉得,这位姑娘的脾气,似乎有些喜怒无常。不过,到底是被人坑了一把,且前路未卜,心情不好故而拿他出气,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他只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就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子舀了些热水,放温了洗脸,然后就随着她去了里屋。
云伴鲜见男子像个跟班儿似的寸步不离,心里略觉不自在的同时,倒是又多了几分把握。
相较之心思活络的,一个没主见、胆子小的人会更好控制一些。她应该不用太过担心,这个沈复会把什么乱子捅到不该捅的地方去。
换言之,接下来就是运气与时间的较量了。在这个前途未知的关键时刻,她不敢有什么动作,唯有以静制动,暗暗祈祷万岁爷早日回京。如此一来,至少能助她躲过兴许将会到来的另一场风暴。
这般思忖着,云伴鲜便也效仿古人,来了一回“金屋藏娇”——她将沈复留在了自个儿的闺房里,不准他擅自跨出房门半步。得亏沈复是个听话的,不但毫无怨言地照办了,还把她的嘱咐一一记下,叫她只管放心出门。
望着男子郑重其事的表情,云伴鲜恍惚觉着,自己竟像极了一个要离家办事而留媳妇独守空房的生意人。
对于这等昙花一现的错觉,她只想说两个字:啊呸……
可惜,他们“夫妻”不找事,事儿却来找他们了。云伴鲜前脚刚走,三皇子后脚就领着一大群人上门兴师问罪了。这让走到半路上便听到了风声的云伴鲜不得不立马折了回去,总算是在三皇子就要动手伤人的节骨眼上赶到了现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皇子是恨云伴鲜居然真就委身于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云伴鲜则是气这二世祖干了此等下三滥的勾当竟还有脸来闹她。
是以,院子里气氛随即就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三皇子颠倒黑白,说要把沈复这个色(和谐)胆包天的贱民给拖出去乱棍打死;云伴鲜不甘示弱,索性当着一群太监的面,暗指堂堂皇子仗势欺人、混淆是非。
打嘴仗从来就没赢过云伴鲜,少年简直是失了面子又丢了女人,一时间自是气得面红耳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治沈复死罪,却在太监们纷纷上前拿人的时候,被女子的一句高声怒吼给摄了心魂。
“谁敢!!!”
云伴鲜也不知自己打哪儿来了勇气,竟敢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躯跟皇子叫板。她硬生生地挡在了沈复这七尺男儿的身前,径直将一拥而上的小太监们都吼得顿住了脚步。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迟疑不决地扭头去瞧他们的主子。
此时此刻,三皇子已经被云伴鲜眦目欲裂的模样给震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一夜的时间,昔日待他亲昵的云姐姐却视他为仇敌。
是啊,少年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是一怒之下找了个乞丐气她,本以为这乞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他的人,本以为即便这乞丐起了色(和谐)心,他的云姐姐也会严词拒绝。为此,他还特地在女子的屋外安排了一大群人,生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好及时冲进屋去救人。谁料想,今儿一早他得来的消息,竟然是衣衫不整的女子命人预备了入浴用的热水!这岂能叫他不怒发冲冠!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而今,他的云姐姐居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无能之辈,公然与他对峙!!!
难不成他们真的已经……真的已经!!!
气疯了的少年没有办法再往下想了。
眼下,他的内心只剩下一个在疯狂叫嚣的念头,那就是——杀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