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母亲带我回到了外婆家。
那是一座南方的小镇，被连绵不绝的群山包裹着；一条洁净清澈的河流横穿其中，将小镇分为南北两部分。
小镇远离世界的纷扰，也躲过了飞速发展着的社会所带来的改变。
它保持着21世纪初最古朴的样貌，没有高楼，没有电车，更没有那片灰色的狭窄天空。
小镇里的房屋大部分是青灰色的砖瓦房，它们或者集中在河谷两岸，或是零星坐落在山丘之上。
南北各有一条水泥铺设而成的只容得下双车错行的旧式马路，南部小镇的居民较多，也比北部热闹、繁华些，因此它那条马路的两旁伫立着一排排崭新的白色太阳能路灯；而北部小镇由于地势较高，交通不便，不仅马路起起伏伏，曲折难行，连两旁的路灯也还是顶着一颗发出昏黄光线的旧式钨丝电灯泡。
外婆家的那座老宅子就坐落在北部群山前的那片山麓地带，老宅子由三座青灰色的砖瓦房围合而成，坐北朝南。
杂草丛生的天井中有一口水井，其它三面是连通在一起的木质走道。
后来等我再长大些，我才注意到老宅子里那条木质走道颇具日式风格。
我问过母亲此事，她告诉我，原来外公是一名日裔，他早年旅行至小镇，后与外婆相识相爱便留在此地，并买地建房。
为了顾及外婆的生活习惯，外公没有将房屋完全打造成日式风格，因此只铺设了一条木质的走道作为对故国的一丝怀恋。
两位老人离世很多年了，而居住在南部小镇的舅舅偶尔会回到老宅子打理一番，因此老宅子已有些破败和萧条。
那个暑假，我还是第一次回到外婆家。
我清楚记得那日烈阳当空，当我第一次踏上已满是黑色斑点的木质走道，第一次看见砖瓦砌成的房屋，第一次闻到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草香与陈旧家具所散发出的奇特气味时，年幼的我在好奇之余，更多感到的是恐惧。
这份恐惧在当我听说外婆和外公就是在此过世，而且屋内还摆放着他们的遗照时，更加的明显和猛烈。
我甚至只敢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胆战心惊地参观着这座稍显阴森的老宅。
之后我与母亲暂住在舅舅家，并认识了我的表妹。表妹与我年纪相仿，是一位活泼、开朗小姑娘。
虽然我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可她小麦色的肌肤，乖巧的短发和一双与母亲相似的大眼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日我跟随表妹还有镇上的一群小伙伴来到北部镇子玩耍，原本我是很不情愿再回到老宅子之中的，可禁不住众人的怂恿，我还是跟随大家进入其中。
那日具体玩了些什么我已记不真切，我只记得在玩捉迷藏时，我误入了一间黑屋。
随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孤身一人藏在这里，而没有被人发现。
当我从黑屋里走出时，小伙伴们早已回家，并把老宅子的铁门锁上了。
老宅子里漆黑一片，头顶上的霞光把天井染成了血红色。
我哭喊着捶打的铁门，慢慢陷入了由崩溃之中，抽泣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不知道在铁门后哭了多久，当我模模糊糊要睡着时，表妹回来了。
表妹背着精疲力竭地我往舅舅家走去，我很快便又从恐惧与绝望中解脱，兴致昂昂地在表妹背上望着小镇上方那片淡紫色的星空。
走到石桥上时，表妹已背不动我，之后又换做我背着她继续往回走。
一路上我和表妹聊了许多天真童趣的话题，说说笑笑，完全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后，表妹被舅舅一顿痛打，而我只能在母亲怀里哭泣。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整天和表妹黏在一起，有时上山抓抓虫子，有时会下河捞点鱼虾，只不过再也没有踏入老宅子一步。
就这样，一个暑假下来我晒得同她一样黑了。
过了这么多年，那段小镇生活我依然铭记在心。
特别是在监护室里的这些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那座美丽的小镇和开朗、活泼的表妹。
其实我和表妹之间还有一个童真的秘密和约定——我曾许诺长大后会取她做妻子。
每当我现在想起这个约定，都会一笑而之，倘若再和表妹聊及此事，想必两人都会感到一丝尴尬的趣味。遗憾的是，表妹终没有熬到我再回小镇的那天，她的早夭让我们之间的秘密就此永远成为了秘密。
在我对汐的爱意越发浓厚之际，当我再回首和表妹之间那段儿戏般的感情时，我隐约感到我对汐的感情或多或少与表妹之间的感情有着相似之处。
或许是因为汐的那双清澈灵洁的双眸和表妹的大眼都是那么美丽无邪，又或是我无意中把对表妹的哀思寄托在汐的身上。
总之，在我和汐互表心意之后，我时常会在她的身上看到表妹的影子。
这样一来，我对汐的爱意难免会受到影响，会莫名受到道德与伦理的困扰。
当然，我很清楚自己和汐并没有血缘关系，来自内心的谴责也只不过是对表妹的一种思恋和童年生活所带来的深刻影响，也许等我离开监护室后，或者与汐的感情有了进一步发展，这种困扰便会自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