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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历四四八一年。
天母峰北麓。
方圆数万里的人们,发现天终于亮了。
这个秋夜很漫长,明明那些即便晚起的鸣鸡也已经啼过许多遍了,却抬头依旧不见太阳。点着油灯吃了早饭,又饿着肚子等待自家婆娘摸着黑做午饭。
天空好像突然变小,变低了。仿佛伸手可及,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天地无风,闷热。不似秋末,更若夏中。
邻居对邻居说,昨夜凌晨起夜时,发现天老爷发怒了。五颜六色的蛇在黑压压,热滚滚的云中游走,轰轰隆隆的闷响声在天地间回荡,土地爷都吓得直打哆嗦……
没人相信,笑骂道,真那么大的阵仗,还不得把你那熊胆吓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不会有人相信,一道闪电,会劈开天地,隔着几万里遥遥观望,竟吓破了无数人的熊胆!
不是腾龙游蛇,不是火树银花,就那么一道不知多粗的闪电,从遥远的“夜空”中,照亮了整个世界,如一把天罚之剑,带着万钧之势,笔直地砸了下来!
砸在天母峰下,被人们戏称的天儿峰那里,溅射起无数的火花与电光,在半空中如烟花般四散飞舞着。大地如同一湾碧波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而无数心脏则跟着大地的频率一起震动着……
半个时辰后又是一道同样的闪电,砸在同一个地方。
连续八道同样的闪电,每隔半个时辰,便会从天空砸下,陆续砸在同一个地方。
于是,在第八道闪电亮起的刹那,眼尖的人发现,原本屹立在天母峰下,历经数千载风雨的千丈天儿峰,竟被打回娘胎里去了!
天终于亮了。
五彩的翔云凝聚一团,又摊在头顶,阵阵轻风送来凉爽清香。
天很快又暗了,红澄澄的太阳躲在大山的西边,长明星遥遥地独挂西天。
天母峰北麓,天儿峰已不见踪影,地面上只有一个直径几近百丈、深不见底的深洞,风呼啸而过,洞呜咽幽鸣。
深洞四周,大地皴裂,如同织了一个数十里大的蜘蛛网。
半空中浮着两个黑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深洞边缘的上空,老者的须发依旧黑亮,而额上那被岁月割开的数道深纹,以及如沟壑的眼窝,都诉说着人生短暂,古稀仿若一息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脚下虚踩着一只斗大的木质八卦镜。八卦镜呈红色,平面无纹,凸刻着“姚姜嬴姒妫姬妘姞”八字。八字泛着淡淡的白光。
三枚碗口大小的红褐色的古铜钱呈“品”字型,在老者的上方徐徐转动。铜钱的两面光滑无字,中间的方孔中,缕缕金光,幻化出一个“姜”字。
那年少者,则浮在深洞正上方。一袭青衫,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发以一根红色绸带束在头后。
他盘膝坐在那里,身下是幽深噬人的洞,头顶上空飘荡着一扇黄色的帷幔。帷幔非丝非帛亦非皮,穿在一根不知是什么材料的杆子上。长五丈宽三丈,正中间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幕”字,发着银白光芒。
光芒如银河般泄下了闪闪碎星,形成一个乳白光罩,将那青衫男子笼罩在里面,黄昏下,星光柔弱,光罩外流溢着一层薄薄的黄晕。
青衫男子脸色略微苍白,喘着粗气。空气与风穿过光罩,衣摆和青丝随风飞扬。
“最后一道劫雷了……”老者昂首望天,一团彩云凝而不散,“徒儿,这第九道劫雷堪比前面八道之和。若撑得过去,你便成仙,老夫以真人境教导出一尊天仙,就算死了也能瞑目。若撑不过去……”
老者的目光聚在徒儿身周的光罩上,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师父放心,徒儿有信心渡过混沌劫!”青衫男子胸有成竹道,语气斩钉截铁。
老者没有说话,面目含笑地点了点头,心里甚是欣慰。
师徒二人不再言语。整个世界只有沙尘游移,深洞呜咽。
半个时辰后,天地间万物骤止。
五彩翔云开始缓慢旋转,渐渐地在二人的上空形成了一个白色的漩涡。
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降下了一道亮中带黑的劫雷。
因那亮,世界刹那苍白,如同所有的阳光全部聚成了一束,瞬间爆发出来灭世般的能量。
也因那亮,劫雷的中间就像幽深无底的虚空里,那能湮灭一切的空间裂痕。
老者脸色凝重,目光随着劫雷的慢慢降下而渐渐深沉。一双干枯瘦弱的手骤然掐动,不过呼吸之间,便结出了九百九十九道印契。印契一一地打入八卦镜上,八卦镜发出耀眼红光,瞬间凝结成九百九十九个今人不识的古文字。
古文字带着道道红光,迅疾地打入笼罩着青衫男子的光罩上。轰隆一声,光罩变得银光流动,宛如实质,好像一匹摊开的丝布,上面近千红点闪烁着。
老者看了一眼光光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略喘地开口说道:“为师的这道幕天千幻阵,足以帮你抵消雷劫的九成威力。余下的一成,以徒儿大圆满的真人境界,还有为师祭炼了五百年的幕天招,足以抗下了。”
这道劫雷速度很慢,却因为天地之间的距离变得很短,又转眼劈来。
师徒二人屏气凝神,虽神情严肃,却又满怀信心。
却在这时,二人同时内心一震,抬头望向虚空,只见一只金色的巨手,直接撕开了深邃的虚空,还未触及那片五彩劫云,劫云已经开始有了涣散的迹象,漩涡赫然变成一个大洞,露出了后面的虚空。当巨手无声的穿过了大洞,劫云便如水泡般瞬间破碎。
须臾之间,巨手扫过天母峰,峰顶轰然坍塌数十丈。
四指轻轻蜷起,一根食指以不可匹敌的姿态向着光罩点了过来。
时间停止,空间静止。那道劫雷在这个瞬间也不敢继续落下。
老者脸色巨变,大喝道:“老六,你胆敢!”
愤然质问时,头顶的三枚古铜钱光芒大作,骤然加速,横作一排击向那只巨手。
巨手的食指屈起,一弹,同时击中三枚古铜钱,响起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咚”声,就好像木棍敲击在了铜鼎上面。三枚古铜钱暗淡无光,倒飞回来。而金色巨手只是顿了一顿,光芒虽然略微淡薄一些,却依旧向着光罩点下。
“哪怕是真的你,又真的姓了莫,只要没有抓到那遁去的一,我有何不敢?”
天地间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虽苍老,却洪亮。如巨手的无敌之姿般,语气蔑视天下。
话音未落,巨手食指点在了光罩上。好像用手指去按一团水泡,水泡深深地凹了进去。懵懂孩提也知道,再用一点点的力道,水泡就会被手指戳透。
无声无息间,光罩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天地中。
青衫男子身子猛的一颤,嘴角缓缓的溢出丝丝殷红的鲜血,脑袋轻轻垂在胸前,陷入了昏迷中。
巨手食指停在了那青衫男子的头顶寸许处,因为那老者说了一句话——
“莫与天齐,天不欺莫!老六,他可是莫氏后人!”
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讥讽道:“原来你当年竟是如此渡劫成仙的!难怪你早我百年修行,修为却不如我,”
那老者沉默不言,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真是可笑!你既然知道天不欺莫,那么你这几百年间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评判?欺莫又欺天,我不如你!”
“哼!百年,千年,哪怕万年,即便莫者真的与天齐,即便那姓姚的也在,你若幕天,我便灭仙!”
苍老的声音语气依然高傲霸道,回荡在天地间。
老者的眼中寒光闪闪,语气阴沉地说道:“我是阻不了你灭仙,但是,我能杀尽你北疆千万修真!你今日若执意而行,明日你又能阻得了我?”
“哈哈哈——”苍老的声音变成哄然大笑,过了许久才傲然说道:“我也阻不了你。那又如何?你能让我北疆血流成河,我亦能让你南蛮成为真正的蛮荒之地!你试,不试?”
话音在天母峰与另外五峰之间回荡,已听不清“试,不试”,还是“是不是”……
巨手骤然升空,一把抓住那道停在空中的光亮劫雷,随着一句“这仙,今日我灭定了!”带着十成的怒火,用力地掷出,光亮劫雷犹如被奋力掷出的银枪,划破了虚空,威势更猛地瞬间砸了下来……
刹那之间,一阵轰隆,如万雷齐发而惊天动地……
巨大的深洞宽过数百丈。老者颓然而立。他没有发现,在天地变色的那个瞬间,一道红光钻进了深洞中消失不见,似乎与幽黑的深洞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