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连续下了一整天的小雨也慢慢停了下来。
就在广陵道最繁华的几座主城之一的度水城准备关闭城门，城楼之上准备挂起照明用得灯笼时，一浑身染血的披甲斥候，快速奔弛而来。
关守城门的那名负责嘹望的眼尖士兵，在看清来人相貌时，顿时扯开嗓子，让已经落下的城门重新升起。
那名浑身甲胄如同被乱刀撕碎的斥候，近乎是趴在马上，奄奄一息。但是在进城之时，仍旧是用尽全力的喊出了那句话。
“侯府遭袭！”
……
广陵江口，此刻水天一线，天际昏黑，水线泛白，却极为融洽的合并在一起。好似那边便是天上人间的分界线一般。
观景台上，李怀念很安静的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有一张高大的桐木座椅，高山仰止，波涛一线，看起来好不惬意？只是有些煞风景的是，此时此刻的观景台上有很多尸体。
而那个侯府幕僚更是凄惨的被李怀念随手取来的一根长矛给透胸钉在了地面之上。
那些毫不畏死的骑兵仍旧一次次的发起冲锋，然后被李怀念轻巧的找到了他们冲锋之时的阵型漏洞，给一个个的斩落马下。
只是让李怀念却始终想不通时，这些只是比普通人稍强一些的士卒骑兵为什么会如此不惜命的来送死！
让这些不懂内功的士卒，即便冲锋数次也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最多也不过是耗损李怀念的内息气机。让李怀念无法换气！
但是他们也不可能靠经验跟运气来找寻二品境界武夫换气刹那之间那一丝破绽，也不可能精准的把握住时机加以一击重创李怀念。那么，他们就真的只是过来拖延时间，跟送死的？
等到整个观景台上一片死寂之后，李怀念的脸色猛然苍白了几分。
的确，那么多人不可能凑运气蒙中他换气的时机，但是几乎是无休止的被那些骑兵攻伐，李怀念换气刹那的仍旧会出现短暂的破绽。而且有余如此无休止的杀伐，几千人啊，即便是站着不动的杀，那也是需要浪费不少气力。更何况还是如此的厮杀呢！
所以此刻李怀念体内的气机紊乱肆虐不说，而且因为要躲过几次恰好趁着他想要换气当口刺来的长枪，他不得不再次闭气，如此一来，李怀念此刻体内筋脉已经千疮百孔不说，就连力气也留不下几分了！
直到此时，李怀念才明白了这为侯爷的想法。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如此阴狠的法子，在官场上倒也是层出不穷。先以人力耗尽对手精气神，然后再出来轻松收官？
果然，不多时之后，披甲负刀的陈秀缓慢走上观景台。因为他身材太过高大的缘故，足足五尺长大风长刀在他手中仍旧显得有些短小！
“当年你父亲曾经跟我们说过一句话，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你为什么不死呢？”陈秀淡漠的说道。
李怀念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与李博毅一同死守边疆而不退的刀法大家，嘴角扬起。当年如此豪壮之人，而今居然已经没了胆魄，便是连一个后辈都不敢堂堂正正的殊死一战？
“你太冒失了。换作我，我定然不会如此堂而皇之的登门而来，而且也不回如此引人注意扛棺而行。我以为你会一直忍耐，一直到寻找到最为合适的机会然后袭击暗杀我。或者你还会可以营造一场相遇，假意投诚我，等到我对你毫无防备以后，在对我致命一击！即便这些事情，你都没做，可是你最起码应该惜命些，而今你这种看似肆意洒脱的做法，在我看来实在愚不可及，所以我很失望。”陈秀横刀，静静的走上前，看着李怀念，话语失望，似乎在怒其不争一般！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这句话经您的口说出来，你不觉得讽刺？”李怀念抬起头，讥讽的说道：“您可还有当年豪气？您觉得我这般做法实在是愚不可及，那是因为您老了，老了之后便没了血气，那么不论做事也好，做人也罢，都求得一个小心稳妥。既然您觉得报仇这事就该谨慎以对，或者最起码要谋划周密，求得让人出其不备，万无一失。但是我还年轻，没必要事事求稳，这样的很没意思。既然野死尚不得葬？那么人生一世，本就该当死则死！最重要的是，我有把握杀了您。”
“哦？那你为何还不出手？”
李怀念看着陈秀，平静的说道：“因为我在等。等您的帮手过来。”
“呵。”陈秀慢慢踏前一步。
李怀念低头，双手拖剑，同样踏前一步：“我很少再杀人之前说这么多话，您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么多废话吗？”
陈秀眼睛微眯，提刀往前猛然劈砍。
刀势看似缓慢，却才出鞘未半，天地之间恍惚便只剩下这一刀光华。
其实李怀念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的时间不多，可是事情却极多。所以即便是他想稳中取胜，力求损失最小，可是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以谋划了！
但是他如此做却是仓促间将利弊分析的最为透彻后，所选的一种可以为他争取最多时间的办法了。
因为他要去长安。
他在长安的仇人有很多。
所以在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报仇，闹的满城风雨之后，他相信不会有人觉得他会去长安。
哪怕等到有人发现他，那时侯，可能他已经做完了很多事情了。那时侯，发现他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刀离李怀念的额头还有半分距离，刀势仍旧霸道无匹，但是却并未落下。
李怀念虚弱的抬头对着陈秀笑了笑。
广陵江上的江水如同下雨一般纷飞四溅。
“唉。既然后悔了一次，我又干嘛非要后悔第二次？”陈秀收刀，看着李怀念，伸出手，摸了摸李怀念的头发。
“你长大了。挺好。”
李怀念低下头，嗯了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刹那之间便消弭无踪。
陈秀看着李怀念，目光温和，如同看着一个晚辈。嗯，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怀念的确是他的晚辈。毕竟他在李怀念小的时候还抱过他。
“没事的，我活的太久了。当年那件事我始终认为我没有做错。即便如今亦是如此。可是我有些后悔。你大概已经将后面的事情都谋划布局好了吧？”
李怀念抬头，轻声说道：“打记事起便一直都在准备。不过，毕竟过了十几年，多少会有些物是人非。也不知道以前姑姑安插在长安的暗卫是否还在。所以总归会有些疏漏差池。”
“每日都要背着这些东西，为此伤神，累吗？”
“还行。毕竟都习惯了。”
陈秀笑了笑说道：“那就好。”
“所以，您可以去死了对嘛？”
陈有愕然，随即又释然，温和的笑道：“怎么？这么急？便是几句话都不能在跟你叨叨几句了？”
“等我死后，我会下去陪您喝酒的。”李怀念认真的说道。
“屁，未完生，休言死！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家里长辈好好放心？”陈秀怒目。
李怀念摇了摇头，说道：“可我说得是实话。”
陈秀听到这句话，心头微痛，轻声说道：“可还恨我？”
“虽然骂了您几句，但是真的恨不起来。”
“那就好。得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陈秀大笑道。
“走好。”
陈秀看着雄雄广陵江，想起当年的权衡选择，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对这个孩子有愧。
当年的南宫家本就是中原的顶尖豪阀之一，在联合上江湖擎首的蜀山，倘若南宫家有野心称帝的话，那么才刚刚硝烟散尽中原，又会是如何？
而今这个孩子想要报仇，自己除了一条命之外也没什么好给的了，那便给了。
就像这孩子方才说得那句话：“人生一世，当死则死。”那么，他便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