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茅屋边上,树立着一根长竹竿,系着块白布,一个“驿”字在风中飘舞着。
正是傍晚正餐的高峰时段,驿站边茶摊的几张桌子早已坐满了人,没剩一个空位。尽管如此,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因为这方圆百里间都被群山围绕着,就这么一间不算小的驿站和茶摊能供路人休息。客人吵得吵,闹的闹;赌博的、吹说故事的、议论时事等各式各样的人群喧哗得热闹。年轻的老板娘一边吆喝着,一边里里外外地忙得不亦乐乎。
一位白衣男子背着一柄用白色布条包裹着的长剑,除了手上携带着的一碧绿色的玉箫,以及那头乌黑的长发外,他简直白得纯粹。他在茶摊前停住了脚步,修长健壮的身体散发着孤傲冷漠的气质。他默不作声地等待身边的三个手持拂尘的道士休息够了起了身,才坐在了最靠边的角落里。
他没有唤老板娘来点菜,只是静静地坐着,从怀里拿出块布,细细擦拭着玉箫。他安静地像个透明人,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但尽管如此,在茶摊另一端的角落里,仍是有一名女子悄悄地注意起他来,他却似乎并没有发现。
老板娘在他坐下的时候倒是有瞧过他一眼,见他不点菜,又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当是个穷酸人家来借座座,不赶他也并不做任何理会。直到不那么忙了,见他仍是不点菜饿着肚子,终是心肠不忍,端了三个馒头和两杯清水,放到了白衣男子所坐的桌子上。
白衣男子微微抬起头,冲她点点头算是谢过,老板娘这才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很秀美的脸,不知该说是帅呢还是漂亮,总之甚是好看。但眉宇间却透露着刚毅。他的眸子黑得深邃,目光犀利,像是能洞悉一切。但他并未在她身上多注意多少,立刻又继续低下头,不曾说过一句话。
老板娘皱皱眉头,有些儿抱怨,却是对他很是倾心。来不及与他多说,她就被客人们给唤了去。待到老板娘恋恋不舍地离开,白衣男子这才慢慢地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地送到嘴里细细啃爵。他的动作并不是很优雅,却让人看着觉得舒心。
很快又来了另一批人马,共数十人,个个带着马刀,在驿站前下了马,边嚷嚷着“让开!”边蛮横无道地霸占了所有桌椅。
客人们在心里咒骂着,却因为恐惧于马刀。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让了位。
老板娘顿时焦急不安,踌躇着是否要向前巴结或是说理时,他们已经开始抢白衣男子的位置了。
然而白衣男子却没有如了他们意,任凭他们怎么赶怎么骂,他仍是丝毫不动地吃着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举杯、喝水,仿佛视他们为无物。
那伙人一下子吃了鳖,又羞又恼,却不敢未经头子允许轻易出手。于是只好把他们一伙人的头找了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脸狰狞。他扛着马刀气势汹汹地走到白衣男子面前怒喝道:“你,起来!”
白衣男子不予理会地啃着馒头,将最后一口茶水喝光。
“妈的,老子叫你起来,你聋啊!”头子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向桌子,将碗啊杯子震得微跳。但白衣男子却依然无动于衷。看着头子气呼呼的样子,围观的人在担忧着这俊美男子的同时,不由地打心里除了口恶气,暗暗发笑。在一张张看热闹的脸之中,一条轻纱下,一张小嘴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同于他人的幸灾乐祸。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似乎预示着什么。
头子终于再也气不过被漠视,恼羞成怒地拿着马刀一刀挥下:“去死吧!”
“啊!”老板娘惊呼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见自己看好的男子就这么死于乱刀之下。客人中有人直觉地惊呼出声:“杀人啦~!”
但事情并没有如此发生,只见白衣男子身子一侧,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头子的马刀,顺便将手中最后一小块的馒头吃进肚里。这倒是超乎了众人的想象,让刚才喊出“杀人了”的那位客人羞愧不已。
马刀没有砍到白衣男子,却将桌子给砍成两半,将杯子和两个馒头震得飞上了天,这让头子微微吃了一惊,便是不敢太小瞧这位白衣男子了。而白衣男子则是皱起了眉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将两个馒头腾空一起包住,甩出玉箫绕过头子的脖子,腾出一只手将杯子接住,放到邻近的桌上,再接住飞回的玉箫。他仍是视那伙人为无物,走到老板娘前,将手中的杯子还给了老板娘,又将一些碎银递给了老板娘。
这一系列动作斯文而好看,像是特技表演,令众人不禁大声喝彩:“好!”
老板娘欣喜地收下了远远超过他应该付得的银子,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惟有倾心和仰慕。
“好,好什么好!不要命了是不是!”眼看连头子都吃鳖了,手下的其他人更是恼怒,被羞辱的难堪转变为喝道,马刀也蓄势待发。众人只好又咽了咽口水,闭上了嘴巴,静观其变。
面子全无的头子正要带人冲上将他凌迟来抢回面子,他倒是自己回过了头,对头子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出去打。你们,一齐上,我赶时。”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却有一种奇异的磁性。然这或许只是对女子而言,男人自是不会注意这些。
头子虽是不敢再小看他,听了这话仍是轻蔑地大笑:“哈哈哈,你个狂徒,固然你有点儿小本事,一个人也竟敢不自量力地跟我们这么多人对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哈哈哈,既然如此,老子就给你死个痛快!”
随行的手下们也都纷纷嘲笑着,跟着头子走到驿站外,马刀向前,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白衣男子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为求速战速决,他将玉箫系于腰间,左手提着用布包裹着的馒头,难得地拔出了背后用来对付强敌的长剑。
周围未离开的客人们也都纷纷围上去,紧张地看着要开始的生死搏斗,更加担心俊秀的白衣男子如此狂傲地以一人独挡对方几十人,真会死于乱刀之中。只有那张神秘的面纱的主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站在她身边的人隐约听到她嘀咕着:“唉,真是不要命的家伙。他们虽然乱来,但并未伤及什么人,罪不致死,但愿他手下留情。”那人奇怪地看了面纱的主人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肯定败的会是“他们”,而不是“他”。
但随后,仿佛是提前论证了她的话一般,驿站外的打斗还没开始片刻,一方已经倒下了一半人马。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却仍是斗不过另一方那个从头到脚除了白就几乎没有别的颜色了的男子。
白衣男子手持一把银白色青龙缠纹剑,煞魂地屹立于围攻他的人中央,白色斗篷下看不清任何表情——抑或是更本没有表情。他气质高雅地如同王子,却又冷漠血腥地如同恶魔。
剩下的一半人再也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也再也没有人怀疑白衣男子是否不自量力,皆是唯唯落落地看着白衣男子,双脚忍不住地发抖,脑袋本能地想要逃跑,身体却先行背叛,移动不了分毫。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惊恐,只求白衣男子能够手下留情,留了他们的狗命。
然而白衣男子令他们失望了,凡是惹上他的人,都得做好必死的决心。他根本不朝他们看一眼,轻轻挥舞起手中的剑,瞬间划过他们的脖子,鬼魅般从中间突围而出,不知所踪。那些闹事的大汉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被割破了喉咙,他们还是维持着那惊恐不已的表情,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在微风中停滞而立,直到血从项间喷涌而出,才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驿站周围斗殴、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但这次不一样,那个白衣男子的身手是他们不曾见识过的!他带来的如死神般的气息黑压压地压迫着驿站附近的人。从来没有人想过,方才那么个斯文的白衣公子竟然有着如此修罗般的一面。周围一片死寂,大家都没有反应地望着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却又是发生了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接着不只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尖叫:“鬼,鬼来了,阎王来了啊!”周边的人像被点醒了般,尖叫的尖叫、哭的哭、晕的晕……老板娘还拿着的方才白衣男子留下的碎银,终于“哗当”一声落到地上,而老板娘的手还是大幅度地颤抖着,心里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爱慕之意。她怡然望着前面不远处地上的一片死尸,脑袋完全休克。
一个淡紫色娇小的身子抱着爱琴,将方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她好心地弓下身子捡起散落一地的碎银,加上自己要付的部分,优雅地塞回老板娘手中,带着许些笑意,声音清脆婉转而摄人心魂:“老板娘,我的钱已经加在这里面了。这钱你可得收好了,方才那位衣着白素的步公子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老板娘浑身一振:步公子?难道——是那个人闻变色的杀手步倾涯?她不可致信地转过头,质疑地看向紫衣女子。紫衣女子娇媚地立在风中,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起向后吹拂,发丝乱而不失飘美。轻纱抚面,像白衣男子一样看不到任何表情。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如同海洋般的湛蓝,神秘、未知、深不可测,令人着迷的同时也令人忌惮。即使看到了白衣男子的身手、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压迫感,她仍然不为所动。且似乎预先知道了结局般,她只是望望一地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便不予理会。随后,面纱下,她的嘴角再次轻轻上扬,眼睛仍望着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不再理会老板娘的任何:看来这趟杨城她可来对了呢。
紫衣、芙琴?传说中江湖有一个与步倾涯齐名的绝代杀手紫芙,就总是身穿紫衣,轻纱掩面,手抱芙琴呢!虽然未曾听说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因为至今只有一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是……错不了的了!
老板娘紧紧地握住手上的碎银,屏息忘言:她今天可真是“走运”,一下子就见识了两个大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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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倾涯收起长剑掣傲,步于森林之中。太阳已经开始往西山下落了。步倾涯开始有些后悔方才在驿站那么轻易就出手,才落得现在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叹了口气,步倾涯加快了步伐:天黑之前翻过这座山恐怕是没可能了,他还是看看哪里有猎人的屋舍或者小湖边可以起火休息吧。
太阳已经变得如火般地红艳,并让高山遮住了半边儿脸。运气好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湖。找了些木材,步倾涯点燃了火堆,又打了点儿水解渴,拿出一个馒头,慢慢嚼觉着。
不久,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月亮挂上了树梢,星星点点地倒映在小湖上闪着波光。抬头向天上看去,却被繁密的树叶遮住了天空,看不见多少星空。步倾涯整了整身子,就依靠着火堆边的一棵大树,缓缓入睡。
夜更是深了。这个山头上种满了树木,包裹着这个小小的湖。夜风吹拂着树叶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方圆百里无人的树林里,如鬼哭狼嚎般令人害怕。忽是从树林的某一处传来了一阵和弦,冲破寂寥的夜色,带来了一丝暖意。
什么声音?步倾涯忽然从梦中惊醒,随即拔出掣傲剑,警惕地感应着周围。
是琴声。这深山老林的,怎会有琴声!且这琴声悠扬婉转而紧扣人心,谁,才能弹奏出如此之音?
步倾涯举着剑,在月光照耀下,小心翼翼地顺着琴声方向走去。
穿过层层树丛,拨开羊肠小道边的芦苇,终是见着了琴声的来源。那是间很简陋的小茅庵。里边正对着门坐着位紫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而看不清她的模样,闭目弹琴,许久随琴吟唱,歌声清脆甜美,直钩人记忆。皎洁的月光下,紫衣女子高雅、神秘,如古镜奇谭般美得不可思议。
步倾涯在察觉没有任何杀气后,手中的剑终于微微放下,单手扶着身边的树,从女子的西北方静静凝视着女子。
玄妙的歌声琴音中,步倾涯恍惚看到了儿时惨死在强盗刀下的父母在拼命地朝他和哥哥呼喊着,要他们逃跑;看到了在强盗手中救了自己和哥哥并把他们抚养长大却重病逝世的义父;看到了因和他误伤贵族、又为了保护他而把他推下山涧,自己却惨死于贵族手下的哥哥;看到了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而唤醒所有潜力的自己;看到了在与世隔绝的山涧里不断修炼后的自己,初出江湖就先后杀光了贵族九族及那时杀害父母的强盗余孽;看到了杀人后自己惊恐、茫然的表情差点儿崩溃;看到了后来前来复仇的贵族亲友再三地被自己杀害;看到了自己从纯洁的孩子走向了一个满手血腥的恶魔杀手……
往事被一一浮现,步倾涯不由地紧紧握住手中的掣傲剑,眼神复杂而迷茫……
琴声戛然而止。步倾涯再次惊醒,吃惊自己竟然在不清楚眼前女子任何底细的情况下竟愕然走神,沉陷于过往之中。也因如此,他清楚眼前的女子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懊恼地咒骂着自己,若女子真有杀意,方才一旦出手,那么他这个所谓的江湖首席杀手可就得这么轻易地死于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手中了。
里边的紫衣女子轻笑出声,如风铃儿般地动人:“屋外那位手持长剑的公子,这深山老林的夜晚,外头儿冷着吧!既然来了,又赏脸听了小女子一小曲,不如就入屋一坐,算是有缘人,照个面认识一下如何?”
步倾涯本想说“没那个兴趣”的,但方才的那天籁之音,却使他破例地想见见这位紫衣女子!踌躇了一下,他还是从树下走出,手中的剑仍然随时等待出击,没有放松警惕。但人已经走到了茅庵跟前。
紫衣女子又笑言:“公子真是哩,都到这里了还挥剑相向!公子应当知道小女子没有敌意的,否则刚才早出手了,公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收起剑,我们屋里闲聊?”
步倾涯没说话,但收起剑直径入屋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默许了紫衣女子的话。但入屋后,他却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做什么好。
紫衣女子看出了他的窘境,“小破屋,没什么地方可以坐的,公子若不嫌弃,就自个儿找个地方坐了吧,总比站着好。”
步倾涯应声找了个角落,随地坐下还是没声音。
“真是无趣,”紫衣女子小声嘀咕着,却没让步倾涯听清,“怎么总是我一人在唱独角戏!”
小茅屋里,不知说什么好的紫衣女子只好叹了口气,又弹了会儿琴就收起来了。再就是静静坐着欣赏月光。
连紫衣女子都没了话语,本就不擅长言语的步倾涯更是不作声地擦拭起了爱剑。紫衣女子时不时地瞄一眼步倾涯——唉,原以为这样的出场方式能引起他的注意和话题。结果注意到是有了,却还是没半点儿话题。
屋子里内,同样神秘而非凡的一男一女,都不作声了。
过了许久,紫衣女子终于重新找到了话题:“公子有着心结吧?悲伤、懊恼、解不开且不可重来的过去?”
角落里高大的身体猛然一惊,擦拭着剑的手突然停止。
紫衣女子轻轻一笑,再加把劲:“若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与小女子?”
停止动作的手再次开始擦拭起剑身,步倾涯不作声地专心于手上的工作,似乎没把女子的话听进去。紫衣女子也不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他,她相信他一定会开口的。
不久,他真的开始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为什么?”
“什么?”紫衣女子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吸引我到这里来,与你相识?不是为了杀我,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步倾涯面无表情地指出重点。
“呃?只有杀你的人才会找你么?”紫衣女子轻笑。
“别装了,你知道我的身份。而出于我的身份,找我的人除了杀我的,就只有委托我杀人的。以你的身份和能力,后者根本是排除不可能的。那么,从驿站到这里,你接近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紫芙姑娘,兴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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