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争分夺秒
傍晚的时候,青松雪履行了承诺,将斩杀的肉分与兽人、镇民和军人们。军人们的数量十分客观,本来还有些空隙的大街,立刻被挤得满满当当,想要行走其中还要挺胸收腹,将两只脚踮起,拼了命缩扁全身的肉才可。
二十个人围着一个炭火炉子,上面盖了铁网,大片的厚牛肉撒了辣椒粉、香料、蜂蜜和花椒盐,被炭火烤得油光锃亮,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难以数计的人头在通红的炉子上头激动地晃动,急躁的声音即使是缩在书房里收拾书籍的萧典书也能听得到。
原来属于穆长引的糖铺,在十年前被毁后,如今已经被青松雪重新修整完毕,还增加了不少供休息、商谈的阁楼,其中一个便给了萧典书用作典藏书籍之用。
萧典书站在书柜前,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动荡夜晚,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当初是什么样的心境和情绪,他到现在也忘得干净了,如梦一场般不真实。
他叹了口气,继续将十年来拜托好友收集的书籍整齐摆放在书柜上,突然想起了青松雪“请查查关于海妖的资料”的委托——对于这个东西,书上记载的实在是少,但好在他偶然从一个旧书摊上淘到了一本十分古老的书籍,那上面记载了不少他从未听说过的奇闻,这个海妖书上也有描写,似乎篇幅还不少。
他将烟斗别在腰上,将书籍翻开仔细去看。哪知道那上面的信息让他越看越惊悚,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升头顶,让他再不敢独自一人待下去,扯着书就踉跄着往外跑。
宗虎终于烤好了一块肉排,正欣喜地与青松雪分享,抬起头来的时候大老远看见萧典书往这边跑,表情却看不清楚,他也没去细想,只是甩着肉叉子大喊:“萧叔!就等你了,那些书吃完再收拾不也行吗!”
萧典书实在是顾不得其他,找到了青松雪后,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狠狠地将手里的书塞到对方手上。
“这是什么?”围在这一桌子的,除了宗虎、青松雪,还有兽族的众位长老和城镇的老者,见到青松雪手里的书籍之后都围绕了过来,只是光线照射方向不太好,没有看清书中内容,却只见得青松雪越来越惶恐的表情。
宗虎最先失去耐性,将那本书扯了过来,同样是脸色大变!“这书是从哪里来的?可信不可信?!”
那上面详细的描写了海妖的相貌,还附有样图——它有鲤鱼的身体,鲸鱼的肺,公牛的眼睛,人类的嗓子,鲨鱼的牙,青蛙的皮肤和狼的爪子。血液和爪子上有血液同化毒素,声音能迷惑猎物,可随某种因素缓慢进化。
宗虎抬起头纳闷地问:”同化毒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我们被它的爪子上的粘液和血液侵入伤口,就会同化成它们的同伴。”青松雪接过传阅完毕的书籍,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书籍中找寻有用的素材。“这是最可怕的。但就算它再厉害,怎么能没有弱点——”
“有了,光芒和火焰是它们最害怕的,所以它们生活在深海的黑暗之处,用歌声迷惑猎物自行沉入海中。只是海妖的存在似乎有着无可追溯的历史,它们虽然残暴嗜血,但似乎某一介质离不开它们,这个介质似乎就在海洋的最深处,和它们所居住的一片区域融合在一起。”
“它们的‘进化’,与时间没有关系。龙神知道这个介质自己掌控不了,便转而去掌控他所能轻松压制的海妖,用它们最害怕的光芒和火焰的结合体,分布在大陆的各个地点,连接成了一个光火属性的阵法。阵法由无形的线条组成的‘中心点’,便是海妖所在之处,达到抑制它们‘进化’的作用。”
萧典书听后,立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个世界如今变成这样,我们也有一部分罪孽了!”
宗虎一头雾水地赶紧问道:“什么意思?”
萧典书痛心疾首地叹气,却又无法挽回已成定局的如今。“海妖的弱点是光芒和火焰,龙神将它们的弱点分布在大陆的各处,连接成了一个阵——宗虎,你知道的,代表光芒和火焰、能够分布在大陆各处的,还能是什么?”
宗虎的脑海中显出一朵金色花,让他登时茅塞顿开。“这么说……祸斗拼死守在火种之花旁边,并不是为了独吞火种花,而是在保护阵法的连接点!”
狮族长老绷紧了面容咬着牙说道:“人类的首领,似乎在收复周边国家的同时,也将所有火种所在之地翻找了出来。想必,海妖能够如此快地上岸,是因为法阵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青松雪一直在飞快地阅读手中的书籍,终于又找到一个信息。“火和光芒对于海妖来说,早晚也会因为‘进化’而没有作用,唯一的致命克星,是‘歌姬’——我们要到哪里去找会唱歌的人?”
鹰族长老摇摇头,十分为难地低语:“会唱歌的人很多,可能够克制海妖的……”
宗虎抿了抿嘴,有些弱气地说道:“这里面提了不少次龙神,它是否存在还不得而知……”
蛇族长老摸着胡子慢吞吞说道:“我们信仰龙神,自然是希望他是真实存在的。但若是要往深了去探究,恐怕就算是兽人的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个美好的向往吧。”
青松雪暴躁地将书合起来。“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那海底藏了什么东西,非得离不开海妖?若海妖全部离开了海底,那个东西会怎么样?”爆炸?引起世界末日?
对于青松雪来说,她本人是十分讨厌节外生枝的。她算不上过分聪明,但谨慎的性格让她每遇见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在脑海中无限演练出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像一棵巨大的树根,每一个分叉都是她所幻想出的“意外”,对每一个“意外”都准备好了应变的行动。
但有句话叫做“就怕万一”,她想得再多,也还是疏漏掉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信息,从而造成了“意外”。但她对一条信息万分困惑。“书上面说,祸斗是为了守护火种,以便维持法阵的存在。那么另一个传遍了每个人的信息呢?是怎么回事?火种是可以起死回生、治百病的神物,这种逆天而行的属性岂不是也让人们去争抢,与‘无论如何也不能破坏的法阵’这一条信息矛盾得很!”
最后还是人类的欲望领了先,法阵被破坏,这一连串的灾难仿佛是对人类不能控制欲望的惩罚。但是两种极端的性能放在火种花上,好像是一个面向人性的考题,如果龙神真的存在,人类的自作自受在它看来是否是一个可笑的剧场?
青松雪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龙神是否存在,她一介小小的女子是没有办法知道的。只是没办法了解,如今这种局面,她站在这里,算是一个什么定位——救世主?还是摆脱不了死亡的路人甲?
扑向她脸上的风越来越湿润,青松雪深知时间已经缩短,也许伴随着雨季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灾难,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去面对和抵抗,她不知道。
龙神对于兽人来说,是不敢猜测探求的威严,对于青松雪的疑问只是摇头,闭口不言。萧典书自然没有那些顾虑,便说道:“我认为两个都是真的。这本书上面所写的信息虽然惊世骇俗了一些,但却没有和‘火种是神物’这一条一样传遍大陆,想来是因为前者不如后者对于人类的贡献大。大海距离帝都太远,海妖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没见过就理所当然变成了不存在——危险离自己过于遥远,渐渐也就被遗忘。”
豺族的长老将书本拿来放到鼻子下嗅,企图找出独特的气味,却被上面的霉味刺激得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就是一阵死寂。
宗虎发现青松雪一直在轻微地颤抖,抓住对方的手时,才发现她的体温凉的像石头,当下惊慌地喊了出来:“雪?!”
青松雪被叫得一个激灵,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冷。她反握住宗虎的热掌,之前深藏眼底的失落和惊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斗志和自信。“我没事。这次谈话我们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要将它放在心上,但对于海妖的一些特性,我们要牢记心底。早晚我们会和它们面对面地战斗。”
——“明天早晨,我们就将这些事情告诉每一个人。”
熊族长老愣了一下,道:“这样好吗?他们知道后不会乱了手脚?”
“这镇子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至于到了后来危险上门的时候,一点应对计策都没有。”更不会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出现滥竽充数的惰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自己的命正把握在自己手中,每走一步才会更小心认真。“城镇中的人越来越多,我管不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尤其是后加入的军人——利害之处已经明白讲出,至于如何做就要你们自己衡量。”
——“从明日开始鸡鸣时起,鼠眠而息。铁质的城墙加厚加高,用钢棍插入地底顶住!城墙外挖上壕沟,引到悬崖处,以防水流漫入城内。只要等到师傅回来,大门就此关闭,再不打开!”
到那时候,海妖估计已经逼到了门口,保不齐还带着天高的海水。阵法已经压制不了他们的进化,青松雪不知道它们还能发生什么逆天的变化,在海里用腮呼吸的鱼都长了四肢上了岸,为什么海水就不能长了翅膀飞上天!
宗虎瞪大了眼睛道:“帝都和其他市的人们呢?不管了?”
“距离师傅回来的日子,还剩很多,我今日便修书数封,连夜叫鹰族人送往帝都和各市,落款用葛翔鹏的。”她到现在为止还不敢将自己的名扬出去,如今事情太多,已经应付不过来赵隆封对自己的骚扰。“连夜去送,叫他们看完了信就往这里迁居,晚来一刻,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开门!”
她不会为了几个不守时,不相信自己的人豁出去镇中几千万的兽人和镇民的命而将门打开!
第二日鸡鸣时,早有准备的兽族长老和镇中老人先一步起床聚集到南北大街中心,青松雪、宗虎和萧典书后一步赶来——陆陆续续而来的还有早起准备吃食的女人以及好动的小孩,前晚喝多了酒的男人们反而一个没有起来。
宗虎便将鼠族小萌萌踹出几个,扔给他们锣槌,叫他们边顺着大街跑边使足了劲去敲。好不容易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看那一个个哈欠连天的宗虎就来气,恨不得扔一个炸弹到人堆里。
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每一个人之后,果然得到了惊慌的喧哗,青松雪没有安抚他们,而是让他们时刻保持着警醒。
天际的厚云仿佛黑烟一般堆积在一起,越往海那边延伸,颜色越深,仿佛随时都会爆发。这种情况放在21世纪来看,是海啸即将发生的前兆,那种铺天盖地的水墙,即使青松雪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会觉得一阵窒息。
留下的鹰族小队中,由一个成年鹰族领导,前晚被青松雪派去送信,一来一回速度十分可观。小队中的队领,名字叫弘堇,生的高大威武,鹰族的特性在他身上出现的十分显著,青白的眼睛中立着黑蓝的立瞳,四周散着青花般的瞳纹,看起来十分犀利狰狞。
此时他正将带着圈圈青纹的鹰爪摊在青松雪的面前,摆着引领见面的姿势——他在送信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回归的严离,于是便化作人形同行,保护着那有老有少的小队伍。
青松雪和宗虎站在那处,看了一眼严离身后的一男一女,对于他们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暂时不去顾及,而是首先招呼风尘仆仆的严离和鹰族小队。
“热水新衣和吃食已经备好,先去休息吧。”招呼的事情与宗虎靠不上边,这家伙已经大笑着和其他人围着那一男一女问长问短。不善言辞的冷面鹰族弘堇站在青松雪身边片刻,似乎是对突然加入的陌生人感到抵触,但还是转身与其他人休息去了。
青松雪便噙着浅笑走到那人群中央,对着衣着不似从前那边光鲜亮丽的男女轻声说道:“晏婴姐,穆哥,欢迎回来。”
晏婴和穆长引的相处方式不似从前那般,反而有一种暧昧的亲密。青松雪暗暗猜测了一下,注意到了晏婴的发型和扒着穆长引大腿的小女娃子——不到七岁的年纪,梳着双髻,生了一张团子脸,粉嫩柔软,裹在一个兔毛边的大红斗篷帽子里,正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晏婴和穆长引不知道青松雪,十年间的青松雪变化太大,还在奇怪这是何人的时候,他们看见宗虎十分亲密地将胳膊搂在长发少女的腰间,中气十足的大笑声响起来:“没想到他俩竟然凑一对儿去了!当初我咋没看出来呢?你说这缘分可真逗儿啊……”
小女娃子被宗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穆长引便伸手拍拍她,一边又问着宗虎:“这是谁?你的未婚妻吗?”
宗虎嘿嘿一笑:“还在追求期间呐——你们竟然都认不出来了?说实话我当初也没认出来,这是雪啊!”
青松雪给了宗虎一拐子,抬头又道:“我这十年变化却是有点多,你们看不出来也理所应当。”
晏婴和穆长引下意识对望一眼,皆是欣喜若狂。穆长引更是上前一步钳住青松雪肩膀左看右看,眉眼间的狂喜毫不掩饰。“你、你长这么大了……也对,都十年了!你的眼睛是没变的,还是一样自信骄傲!可你……你不是已经掉下悬崖了吗?是谁救了你?”
青松雪的眼底黯然了一下,她因为穆长引的话想起了如今尽是避着她走的青灵。但她还是暂时将这件事扔到脑后,对穆长引说道:“那些事我见人就讲,真是说得烦了,等我得空了,就说给你们听——现在,你们快领着……”
青松雪顿了一下,不知道那如何称呼站在两人身后不知所措的男女老人。
晏婴赶紧将一个老者搀扶到前面,对着青松雪说道:“这是我爷爷,还有我的父母。”
青松雪对着晏老,晏氏夫妇点了点头。“镇中的屋子多得很,你们随便选一个住吧。”
晏氏夫妇都是一个激灵,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兽人,脱口惊慌道:“住在这里?!”
晏老却重重地将拐杖砸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晏氏夫妇闭上了嘴。老者低沉着嘶哑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姐的恩情……我晏家无以为报。”不只是为了这次的接纳,还有十年前拼死送走晏婴一举。
青松雪扬起一边嘴角,对于在黑暗官场纵横了半辈子的老人,她的心思与态度就该转变了。“老人家不必客气,我幼时受晏婴姐和穆哥照顾,这点帮助不算什么。但若是老人家接受不了我这镇子的族群相处方式,大可转身就走。”
晏老对于青松雪的话没有一丝怨怼。“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分得清好歹——若是住下,老夫也不是白吃饭的,这一身医术随小姐差遣。”
青松雪笑笑,没有回话,反而用一颗松子糖将扒着穆长引的女娃子勾引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子嘴里含着糖,半边腮帮子都鼓起来,说不了话。晏婴便在安慰父母的空档中回了一句:“她叫灵宁,雪儿叫她小宁子就好。”
青松雪从远处找来一群萌萌小兽人。“来,我们镇子加入了一个新伙伴,怕生的很,让她活泼起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了!”
一个顶着一对儿尖耳朵的萝莉兽人一拍掌,笑嘻嘻地说:“那倒是好的!我们的姐妹只嫌少不嫌多!这下编彩筐子也不怕人手不够了!”
说罢就和其他小兽人争先恐后地围住穆灵宁。“来呀,我们一起去用染了色的玉米叶子编东西,编好了还可以给那些穿着盔甲的人用来装东西!”摇着蓬松大尾巴的小正太将一个彩球挂在穆灵宁的脖子上。“这是送给你的,我编的,你要是喜欢我教你编好不好……”
剩下的话就淹没在其他小兽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随着他们跑远的身影消散。
青松雪这才转头对晏老说道:“我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是兽人对我施以援手,所以他们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情感,和这镇子中的人一样,是我不可丢弃的珍宝。若晏老能体会我这种感受,那便放心地留下来吧——镇中的医师我已经和他们打好招呼,若有什么问题,晏老就多多教导他们。西侧有大片药田,晏老若有需求,不必告知,即去便可。”
晏老深施一礼后,被晏氏夫妇搀扶走远,穆长引这才一脸不爽地抱怨道:“你对他们这么好干什么?对老子才说几句话?”
晏婴狠狠给了穆长引一脚。“爷爷是对你严厉一点,但也不至于这么挤兑长辈吧?要点脸?”
“我缺不了他。”青松雪严谨地说道:“时间已经不够了,正在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流失着。”天际的黑色同她心中的阴影一样,在冷不丁注意的时候,变成了无法抹去的沉重。她缩在那下面浑身颤抖地害怕,却不得不咬牙坚持着——镇中的万千老小,都靠她的一双手保护,她不敢懈怠。
青松雪和宗虎领着穆长引晏婴往休息处慢慢行走,一边将这阵子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两人。“我与晏老,说得冷血一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需要他帮我配出控制海妖同化毒素的解药,而他需要我提供庇护之所——无论我他,都知道这是没有把握的空口承诺。”
——“他配不配的出那个药我信任不过,我能不能护他周全他也在心底打鼓,但我们都有默契不讲这些讲明——因为这一切,早已经不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那千丝万缕中还连接着数不清的兽人和镇民们。”
晏婴点点头,道:“这其中利害我都知道的。你若想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我父母与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也就一身医术是他们自夸的地方了。雪儿对我们有莫大恩情,你对我们有什么要求,我们自然是没有任何怨言的。”
青松雪摇摇头,道:“这些都不是目前要考虑的……”
穆长引低头咬紧了后槽牙。“你说得对!现在主要考虑的是若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你寄出的那封信怎么办?”
“……不信便不信,做出了选择,就要为选择承担后果。”但她就算这样说,心里却还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提前获得安全,而不是真的跪在已经关闭的大门前求生不得、死无全尸。她不想在开不了门心如刀绞的同时,还要看到一幕幕血腥场面。
她本已经对帝都和别市的人不报什么希望,可没想到,陆陆续续而来的人远超过她的想象——距离海边还算近的市区人们,是首先对于青松雪信中信息深信不疑的一批,领导者在收到信件的那一刻,马上组织了所有人收拾行李浩浩荡荡前往城镇。
因为海边一天一天的变化让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却找不到是什么原因。而青松雪寄出的一封信,扑散了他们的迷惑,虽然没有对信中信息有着百分之百的相信,但天际黑沉沉的云就像密密麻麻的刀尖一般悬在他们头顶,随时落下的危险让他们不得不逃离。
青松雪在那一阵子忙得像陀螺,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也顾不得惦记。距离海边稍远的市区受到了迁城的影响,从先前的犹豫不决变成战战兢兢地迁徙,以海边往北处直到青松雪建立的城镇这处为界,方圆万里,所有市区的人们已经全部挤到铜墙铁壁的庇护之所。
现在,就只剩下北边帝都和周边的市区还没有表态。
紧急的信件一封封送去,像催命符一般。只不过统统寄到了穆家和宗家手里,但那么多天过去了,穆家和宗家没有回话和表示,一如死水般沉寂。
穆长引和宗虎仿佛被泡在开水里般煎熬难忍,青松雪却比他们更加焦急——天际的黑云已经蔓延到眼前了,她偶尔到悬崖边张望的时候,行走在泥土上,都能感觉微微往外渗出的湿润。
而少廷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伴随着雨季而来的一定是连她都不敢想象的风暴,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能否护到所有人周全,她再也不敢信心十足地打保证了。
由坚硬钢铁围起来的避难所,已经全部建造完毕,那里面的空间是无可想象之宽广,似乎收纳了一片小宇宙,那么多的人入住,却还有一大半的空余。先前对兽人有偏见和接受不了的,也在形势所趋中硬着头皮与他们相处,渐渐却也发现,兽人与人类的性情相同之处,生活中也开始融和平静起来。
而在那时候,青松雪迎来了她意想不到的人。
加起来足足有南方市区二倍的人们,挤在城镇的北门下,死寂沉闷的气氛弥漫在他们周围。而站在那人们最前面的,是宗家和穆家——没有皇家人。
对于宗家和穆家的妥协,青松雪倒是没有太大意外,手臂一挥,大方地将铁门完全打开,与宗虎和穆长引一同站在门前迎接。在他们三人的身后,兽人与人类平和地坐在一起品茶,抢着做脏累的活计;不同种族的小孩子玩成一团、甚至有成年兽人与人类牵手谈情——他们都穿着上好的蚕丝衣,面色红润健康,眼中透着喜乐的光辉,完全没有缩在封闭之所的憋闷,反而仿若生活在桃源之中。
这种繁荣的情境倒是让站在门外的一群人十分意外,他们确实带着上坟一般的心情来到这里,本以为日后的日子只坏不好的。这种厚脸皮的上门讨求庇佑的行为本就令他们自尊受损,城镇中的情况若是贫穷倒也罢了,结果却是这般,那他们就更不好意思半途加入,一时竟傻愣在原地。
穆长引看着爹娘、姨娘和缩在后面的七个兄弟,三个哥哥的眼神和他爹娘、姨娘一样,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向自己,年纪小的四个弟弟,早就按捺不住要往自己这边跑,却生生被自己的亲娘扯住。他叹了口气,往小兽人小孩子的玩耍堆中喊了一声:“小宁子!爹叫你!”
穆长引他爹娘听了这句话,皆是一愣,半晌都没回过神。后来看到那一堆顶着兽耳的小兽人和人类小娃子中十分困难地挤出一个披着兔毛斗篷的七岁小女娃子,团子似的脸蛋因为玩耍而兴奋地粉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往穆长引怀里扑。
穆长引赶紧接住自家姑娘,小心地抱起来。“你这小妮子,玩得跟个小疯子一样!回家你娘又要骂你!”
穆灵宁在穆长引怀里翻山倒海地折腾,笑得几乎要折过去。她看见了青松雪,便扬着清脆的嗓音去问:“小小姐!今天晚上要吃什么?还和昨天一样吗?”
青松雪在之前为了让镇民与兽人和睦相处,将用饭的地点定到了南北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少都挤在那处一起吃喝,吃食自然是统一的——几十个厨师共同忙碌出来的每一餐,更值得让他们每一个人珍惜。
而昨日晚上,弄得便是奶香馒头、水煮鱼、酸菜排骨、蒜爆腰花,大码大码的菜盆满满当当堆在桌子上,色香味俱全,从前挑食的小兽人和小娃子们,在镇中日子过得好了之后,个个吃得肥得像糯米圆子。
青松雪淡淡笑着捏了穆灵宁的脸蛋。“今天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呢,你可以去问问厨师的领队宗虎叔。”
宗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穆长引狠狠瞪了一眼。“这小子,却是找到一个发挥自己实力的好地方,看这一个个小娃子们结结实实养成了吃货!”
“咋地咋地?!有种你今晚上绝食!臭不要脸的,好意思说我?”
穆长引扭过头不再和宗虎贫嘴,蹲下身将穆灵宁往地上一放,将她的屁股向前推。“去,领着你爷爷奶奶和叔叔们进城镇找个好房子住。”
“那,这么多人呢,我全领过去?”穆灵宁没有多想,只是问道:“我和他们一起完成这个任务行不?”
穆长引点了头。“去吧。”
穆灵宁便朝着小兽人和小娃子团体中霸气地一招呼,数不清的小豆丁便乌泱泱地抡着小短腿往这边哇啦哇啦地跑,三两个拽着一个小孩,四五个推着一个大人,不一会儿只剩下了宗家人和穆家人带在原地,略有些冷清。
宗虎清了清嗓子,走到宗老爷子面前说道:“爹,过去有啥事,咱俩老爷们儿就不追究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了?”
宗老爷子看了一眼已经和穆灵宁玩成一团的穆家老小,低眉顺眼地叹了口气,其中想表达的信息不言而喻。
青松雪上前一步,扬声问道:“但各位,在你们进入这里之前,我要问你们,为何相信那封信所写的信息?”
所有人的眼光同时望向一个人——
宗武脸色煞白地往前一步,仿佛回想起可怕的事情一般,声音都带着颤抖。“我……做了一个梦……”
梦只是梦,宗武并不会因为一个梦而做出什么决定。
梦里有红色,大片大片的红色,是血还是光宗武分不清楚,红色里面恍惚交错着黑色模糊的影子,狰狞扭曲,像伸展在空中的枯树枝干。
红色散去的时候,一地的血河,里面交叠着死去的人——宗家和穆家人的脸一个个浮现在眼底,痛苦和悔恨交织在上面。
而那恐怖的包围圈中,是血色王服的皇帝。
皇帝手里握着的一把滴血的剑,正在同他的眼神一样,冷酷地逼迫着宗武。
宗武忽地从梦中醒来,身上布满了潮湿的冷汗,月光从窗棂处钻出,被分割成碎片泼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心底的恐惧。
梦只是梦,白日里他不会再记起。
让他记起这场梦的,是毫无征兆送来的一封信——宫中有他交好的侍从秘密告知他,同样的一封信,皇帝、宗家和穆家各一封,但宗家和穆家的那封信却是不要钱一般地疯来。
皇帝心里知道,却从未张扬,但暗地里开始怀疑起宗家和穆家。皇帝本来对宗家穆家有着偏见,信的事情只是另一个不大不小的□□而已,但和十年前的□□放在一起,就成了烧到他眉毛尖的祸患。
交好的侍从冒死通知他,皇帝有了杀心,让宗家赶快携着穆家逃命,越快越好。
宗武便突然想起来那晚满眼血红的梦。
一时间凉透半身。
——但到了后来,宗武回想起当时的决定,都后怕得指尖颤抖。若是他的决定偏离了一点点,不止宗家穆家,甚至帝都和北方市区全都会化成污泥。
青松雪将喝了一半的茶水放到桌子上,半抬起眼来看着满当当的一屋子人。“这么说,你只是将我这里当作避难所而已,并没有对我所送出的信件有多少相信。”
宗家人和穆家人没有说话。
青松雪本不想将这事实挑明了说,但对于这些人以前做过违反人性的事,她心中有些不平衡——或许是她多事,宗虎和穆长引都已经对家人和好如初,她却还在这里话中带刺,颇有些矫情。
但就算他们将自己的这里当作避难所也无所谓,信与不信她所说的话也无所谓,等到那一天到来,一切不需言语。
“在这里住着吧,别的不说,单就你们性命安危,我还是有那个本事保全的。”青松雪的语气放柔了许多,对宗家人和穆家人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但在我这里,你必须有一技之长,为城镇做出贡献。在这种特殊时期,我不能放任好吃懒做的祸害存在。”
“这是自然。”他们没有对青松雪的话提出异义。尤其是宗武,对于青松雪的态度几乎是恭敬。“但我们这样大规模的逃亡,会引起皇帝的注意……这里早晚也会被他知道。”
青松雪对于宗武的话倒是很意外,她却没有想到宗武会将自己的镇子放在心上——宗家人和穆家人在官场纵横数年,也会凭借一些事情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强弱。在没有了解这个城镇之前,他们对于城镇的印象还停留在“被帝都遗弃的荒地”、“繁华已被萧条取代”还有“破房屋和衣衫褴罗的乞丐”。
但如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城镇,从衣食住行方面来比较,却远远比十年前的城镇还要繁荣。而这一切,都是由这个面色淡然的少女带来的,不为这不愁吃穿的富有,也为这收拢人心的能力折服。
青松雪闭了闭眼,看向同她一般胸有成竹的严离和宗虎,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若要来,我便大大方方地敞开门让他来。我如今虽不会与他的能力平起,但过了那一天,一切都不一样。”
宗家人和穆家人都对青松雪口中的“那一天”抱着万分怀疑,此时她又一次提出这个词,引起了定力不高的年轻人交头接耳。坐在侧坐的严离淡淡地开口将他从青松雪那处所了解的一切讲出,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隐喻不明的冷意。
“……信中已经全部讲明,若对信中所写有疑惑,相信各位已经在我又一次重复的信息中明白了一切。”
同样对这个信息半信半疑的还有军领葛翔鹏,他皱起了眉尖,口气甚是不好地反驳道:“从我来到此处,已经过了月余,你口中的恐怖地狱般的末日,却还没有来到。”
青松雪面色丝毫未变。“信息是由居住在海岸另一边的居民带来——他们涉过海面,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只为传播这一条信息,他们没有必要欺骗我们。”
——“若你们还不信,那便在这处等候十日。十日后,若一切照旧,去往何处,全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