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尧商道:“传闻恶蛟刀法变幻难测,原来只是屠夫剁肉,乱砍一气,妙哉妙哉。”说着“妙哉妙哉”,宁尧商化掌为刀,以肉掌力拼海颉钢刀。宁尧商修炼破裂掌数十年,早把诸多古板招式融于举手之间,此时以掌刀乱劈,有意学砍菜剁肉之势,欲以嘲讽海颉。海颉怒火中烧,刀势夹风,更加迅猛。宁尧商左劈海颉右颈,右砍海颉左颈,掌势也是一招快过一招。
施枉魂急在一旁,见二人刀掌相拼,已不下六十招,居然不见倦泄。宁尧商年纪虽长,耐力却不输青年人。海傲世刀法纯熟,内功修为也自不弱。想此二人若要分出高下,该在三百招以后。
那时候,在天降巨岩背后却还躲着两个少年人。那华裳公子眼见三人一言不合,那个中年黑胡子便和圆脸壮汉动起手来,恨道:“怎的施枉魂不去劝劝?”他身旁的小厮自小习武,但他自己却不懂武功,瞥见下面,海颉刀刀生风,十分可怖,想这一刀斩下来,岂不将黑胡子斩成两半,骇得直生鸡皮疙瘩。当见宁尧商每每双掌加至海颉颈侧,又叹道:“我看这一掌下去,也疼得很。”那小厮笑道:“少爷不懂,快别乱说话。我告诉你罢,宁尧商和海傲世全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二人不动手则以,一旦动起手来,必是一死一伤。”
那华裳公子一听,更加失色。他性格迂腐仁善,没在江湖上打过厮混,又因为尝有隐疾,无法练习武功,是以常年待在家中,苦学耕读,对武林纷争,动辄家破人亡诸事,简直难以理解。海颉神色凶戾,宁尧商面相不善,但他想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总觉得即便再恶之人,只要一朝向善,放下屠刀,终于还是可以宽恕的。
生命之贵,不可衡量,不应轻贱。
那华裳公子忍不住道:“咱们下去劝劝,叫他们别动手,有话何妨坐下来慢慢谈呢。”
那小厮笑问:“少爷,你别多事。我问你,三人之中,只有两人动手,剩下一人干么不去劝架?”
那华商公子沉吟不语,想想想不出,只说:“是呀,我也这般想的。那慈悲中天的施枉魂干么坐视不理。他该去劝上一劝,他们是相识的朋友,说话自然比我们管用些。”
那小厮笑道:“着啊,少爷,劝架的人是现成的,你何必去凑热闹呀。咱们还是宽心待在此处看戏,莫要摊这浑水了。恩,快别出声了,万一给人听见那就不好了。”
彼时海颉把一套恶蛟刀法堪堪使完,宁尧商的破裂掌法早用了两次“他山之石”。两人恶斗一场,尽皆对于对方的武功本领交换了鄙夷和佩服。海颉抽刀斜砍,猛地一鼓作气,连挥三刀,刀刀逼人门面。宁尧商连退三步,已近焚剑明台的边缘。只需再退得一步,便要掉下崖底。宁尧商身形晃动,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毕竟画地为牢,总能够绝处逢生。海颉得势不饶人,三刀之后,再出快刀七式。这七式快刀有个说法,原来海颉虽因恶蛟刀法成名,但他从前得遇名师,偶然学到这一门神乎其技的刀法。此刀法名为“杀神”,一共十七式,叫作“杀神十七式”。海颉曾随名师练习半年,半年以来,勤学苦练,那是不必说的。然而偏生练到第七式总练不下去,那名师说道:“一来是你内力不足,杀神十七式,每刀杀出,当斩一名神将。刀上杀意,全在内功,刀锋所向,恶虎出笼。二来是你年岁尚幼,只有形似,而无神似。你道这‘杀神’之名,在于凶狠,其实不然,杀戮一途,虽然可以速成刀法,但毕竟难以登峰造极。杀神杀神,岂是没来由得乱砍乱屠,轻贱人命。唉,待你日后觅得——”那名师重重叹息。其时海颉只有十来岁,情窦未开,这些年来,他虽然沙场逐鹿,仍然不大懂师傅要他觅得何物。是以这杀神七式总也没有长进。
诚然,杀神十七式少了十式,但此七刀连砍,宁尧商毕竟稍显慌乱。宁尧商暗道:“这是什么刀法?”避开一刀,第二刀鬼斧神工,总在意想不到之处。宁尧商侧身一挡,第三刀却要逼得他堕下崖去。宁尧商暗自叫急:“不成不成,长此下去,老命休矣!”居然倒踢一脚,飞出明台,脚点石壁,这一下是舍生取义,拼着被海颉砍中一刀,也要离此窘境。海颉一刀砍伤宁尧商,宁尧商已然凌空虚点,再次跃上焚剑明台。
海颉傲然道:“宁老儿,你当不知我还有这一手。”
宁尧商身中恶蛟魔一刀,受伤实不算轻,当下盯着海颉,防他生变,闭口不语,暗自调息。
施枉魂奇道:“这是什么刀法?”海颉道:“‘杀神’!”施枉魂苦思不出,纳罕道:“杀神刀法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说。”海颉信步向前,刀指宁尧商,正色道:“今日我要杀你,实在易如反掌。但只杀你一人,却不解气。六日后,倘若你宗尚且苟存,我再来灭你满门。”言辞之间,如幽冥惨令,容不得旁人半点非议。
海颉话音刚落,施枉魂才猛然惊觉,诧道:“难道真有南来异其人?”宁尧商一时惊措,身子踉跄,眼神中似是不信。海颉将刀入鞘,沉声道:“我不懂什么南来异,只是宁老儿既认定是我众应门所为,我众应门倘若不做些声势出来,岂非叫他看我们不起。”一壁说,一壁头也不回往山下走去。施枉魂心生疑虑,欲待叫住海颉,又听海颉漫步冷然,隔空说道:“施掌门,十月初九,想必咱们会再见面的。”再看海颉,身影已然模糊远去。
等再见不到海颉,宁尧商却一口淤血喷射而出,颓然坐倒在地。施枉魂忙不迭去扶,拿脉诊断,兀自心惊。宁尧商语气无力,苦恼道:“想不到海傲世的刀法精进如斯,老夫受他一刀也是消受不了矣。施掌门有劳,扶老哥起身。”施枉魂扶他站起。宁尧商道:“传闻此人心狠手辣,今日没有杀我,唉,却不知是福是祸。”施枉魂知他所言,意指六日后海颉将去而复返,无法安慰,只说:“宁老哥保重身体,初九之日,慈悲中天必然到贵府打扰。”这是说他慈悲中天不会置之不理,却没说明毕竟给谁帮手,宁尧商摇头感谢,当然说:“枉魂贤弟见笑了,老哥孱弱之躯,一定倒履相迎。”
施枉魂见他面色发白,口齿已然不如战前伶俐,担心道:“宁老哥,何妨你坐下来,待我给你推宫活血。”宁尧商信人不疑,疑人不信,委婉谢绝道:“不碍事,枉魂贤弟,你从天祁山赶到此处,一路舟车辛苦,老哥招待不周,望你见谅。”施枉魂道:“宁老哥说哪里话。”宁尧商叹道:“众所周知,慈悲中天向是武林间最具公信的道义所在,咱们江湖上若是有什么是非冤案,能得到贤弟的公证,总是可以拨云见日的。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武林人士当然不必对簿公堂,只是所谓私斗,皆是匹夫之勇。慈悲中天,比如衙门,能够不分厚薄,我请贤弟来,也是这个道理。”施枉魂点头道:“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