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回/呼延圭漠对悲酸剧/慕舆倩属意外总管
话说那一家三口一走出登云楼大门,就被五人围了,青年男女背靠着背,把儿子夹中间,男子冲堵在北面的一个瘦消男人喝叫:“段青舜,晴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真敢当街行凶吗——别忘了这里是双河镇!”
此人一脸激愤,点指应喝:“纪君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到了皇宫大殿,当今圣上也得给我一个满意说法!我段老三怕就不来!”
年轻妇人戒备着,张口争辩:“既然是讲理,就不该蛮横苛责!——妾郎君当时于吴家为扈,忠上之事为主分忧实乃职分,吴段二族分争,吴家才是主谋。郎君击伤段青琅致死,虽有失当,却别有情由,断不该承担首责!”
“刁妇伶牙俐齿!即便你说破大天去,也是无用!”黑头巾在一旁接话。
男子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于是叹一句说:“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她娘儿俩离开,我这条命归你!”
“想得倒美!”段青舜阴狠一笑,“可惜,先父故时留下遗言,纪氏让其痛失一子,要你也搭上一个儿子补偿!”段老三对搓双掌,咬牙切齿说:“是你们自己动手掐死他,还是由段某代劳?”
男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突地甩出钢梭射向段青舜,前一瞬还毫无征兆,口里随后才叱咤一声:“你作梦!”
段三儿反应过来时,冷锋已至胸前。他下意识甩头拧腰躲闪,尺二梭镖刺中右肩,钻裘而入。其余四人一齐拔刀,同时上扑。
在十字街西面的镇公所门口,两名值守门卫先前就已经有所留意,此刻见这厢动起了手,大声呼喝:“都住手,本镇严禁斗殴!”却不敢擅离岗位过来制止。
纪君颢想收回兵器,被段老三死死拽住链子不撒手。说时迟那时快,刀刃已挂动风声劈到头顶,他无奈松开锁链儿,弓腰前窜,双手抱住当面一人腰胯死命往前顶,拼着后背挨上一记,也要替母子冲开一条生路。妇人这头遮挡住背后劈砍,腹部却从前面吃一捅刺,她挥剑撇开刀锋,拉着儿子踉跄几步出了包围圈,双手一推,大叫:“寒儿,快跑!”咬牙忍痛回转身,阻止其他人追击。
段青舜刚才给纪君颢的蛮劲回扯带倒,这时候爬起来,面目狰狞,他用左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大力投出,刺中刚跑出没多远的男孩后心,直没至柄,一跤跌倒在地!
从东街上跑来一组巡逻军士,挺长矛围逼过去;半坡,朱令翔、钟键飞奔而下;镇公所,韩道平打门内走出,手按刀柄大步上前。
外乡人全体抛下凶器,两手抱头跪地上,不再反抗。
当裴襄从酒楼出来时,看到的是一对青年男女拖着两条血带爬向一具童尸,他走近豹子和金宝儿身边言语:“刚才这是看了一出大戏呀,感觉超爽吧?”
呼延圭瞄了他一眼,见其面带讥讽,遂道:“江湖恩怨,外人看表象难窥内里对错,看着‘是’,其实‘非’,我有过这方面教训。——鲁莽插手最后总要付出代价!”
此话在理儿,裴襄没反驳,但让他无法接受是,显而易见,刺杀的目标是一个孩子!
时近正午,甄窈走进登云楼,身后还跟了五位,金宝儿把她们引到二层里间屋,裴襄早已独坐靠窗的锦榻候着了。宇文琼华一进来就率先讲话,嗓音清脆:“裴麟,俺们不请自到,你没意见吧?”山庄女孩儿路婷、慕舆倩、兰萏和梅璇儿喜笑颜开地一拥而入。
裴襄站起来,笑着口花花:“哪里有呀,小美女们肯来捧场,我裴襄面上有光!——你们自己随便坐!”
甄窈坐下与裴襄对案,倒是慕舆倩最后与他共在一桌,酒楼里的老伙计侯成刚进货回来,过来给他们上食材。琼华坐窈娘身边,冲慕舆倩挤挤眼睛,然后指着她说:“裴麟呀,倩倩说想入住瑄姐姐外屋,却不敢和你讲。嘻嘻,你乐意吗?”大家都笑,慕舆倩红脸垂下头。
这丫头是想伺候自己,裴襄扭头看她。慕舆倩过年就十六了,在八十二个女孩儿里算年纪大的,容貌美丽,心思细密,是个讲话有人听的孩子头儿,难得。他心眼儿一动,略一考虑,就说:“让倩倩干丫鬟活儿,那是大材小用啦。——问一下,你们在庄子里平时都做些什么?”
四个人面面相觑。当中最大的路婷立起身答道:“回少主,稔管家会不时分配给我们女工事务,像洗衣织布、备柴烧火、摘菜做饭、收拾院落、缝制丝绦鞋面巾带等,基本上都是些不需要多少体力的活计。”
裴襄伸手招了招:“坐下讲,不用起来。你们不嫌累,我还得仰头!”
甄窈:“你干嘛问这些,还怕她们在山庄受虐待?”
“不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也许由她们来做最为妥当。”
琼华感觉有意思,催促:“是什么事情,快说!”
“这样,我先考考你们。”裴襄一笑讲,“你们说,在当下时代,一名军人除了精神意志,身上什么东西最重要?”
这回是五人面面相看,想说又都拿不准,还是窈娘先开口:“我觉得武艺最重要,上疆场不容易挂掉!”
琼华接道:“我看是兵器,宝剑要削铁如泥!”
慕舆倩褪去羞涩,说:“依着我是盔甲!”
路婷、兰萏、梅璇儿三人分别是宝马、兵书战策和身量高大。
裴襄:“你们说的都是其中一部分,但不是最主要的。”
琼华:“那裴麟你说,我们倒要看看是不是。”
裴襄于是道:“是力量和耐力!——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持久、强劲的力量才是每个军人必备的素质!”
五个少女一时想不出来拿什么辩驳,琼华:“就算你对,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裴襄于是讲出想法:“力量和耐力来源于身体肌肉,吃肉才能补肉。所以,我要把北岭断谷北面的绵岭中最繁茂的地方封闭起来,圈养采买和捕捉回来的山狍牛羊、野猪野鸡、野驴野马、鹿獾貂兔等动物,加以驯化,作为我们自己营兵的持续给养。如此一来,日后才能放手加强他们的身体锻炼,训授技能,把他们打造成一个个标准的肌肉战士,保卫俺们家乡。倩倩——”裴襄又偏过头来对着她,“你是愿意做我丫鬟,还是愿意替我挑大梁、独当一面?”
事情出乎这小妮子预想,‘愿意做丫鬟’的话就讲不出口,她一时茫然无措。其她少女都瞪大眼睛盯着她,看她如何选择。
“倩倩,这件事情我就替你做主了。”裴襄不等慕舆倩表态,接着往下说,“你自己可以从山庄女娃子里挑拣人选,主要任务是管理,至于具体饲养,我会从远近镇乡和村屯里去招募现成能手。这个年底之前,我和窈娘会去找齐伯和李伯碰头,确定具体方案。正月十五过后,如果世面上太平,就派出营军进山狩猎,开春动工围场。”
在座诸位都用惊诧的目光盯着裴襄瞧,不说话。侯成进来把饭菜布置好,然后退出去。甄窈犹豫着开口:“可是,我跟师父请求,年前要到仇池国游历一次,也许明后天就要动身,没法子和你准备这件事,要不你自已去谈也一样啊。”
裴襄眉毛凝起来:“鱼道长同意了?”
“师父今天没说,不过她会同意!”甄窈的神情颇为肯定……
午后,裴襄窥一个甄窈身在山庄里的机会,来归云观见鱼雀女,琼华在侧。裴襄施礼罢,开门见山问:“道长,我听窈娘讲,你会同意她再赴仇池国一趟,此事确实吗?”
鱼雀女端详小儿一眼,见其毫不掩饰不满之意,笑曰:“吾这徒儿一心谋求修养心性,提升本领,实属难得。依你,为师该用什么理由去劝止她?”
裴襄不答她的提问,而是讲:“道长,我们古人以父子、兄弟、夫妇来构筑伦理,却将师徒膛乎于后。不才我方今年少,胸无学识,只知道窈娘是我未来媳妇儿,不懂《老子》之‘孝慈’之义。依我看,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入列,导师说话,身为学生唯有遵从,不能违背,这一项才最重要,小子言尽于此。打扰道长休息,晚辈告辞!”说完就返身离去。
鱼雀女是一位得道之人,不能真的开罪,所以说裴襄虽然表达不满,但也要适可而止。
旁边琼华只听得云里雾里,忍半天没忍住,开口发问:“师父,小裴麟这是说的什么呀,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裴襄是反对窈娘外出游历!”鱼雀女生气地解答,“小儿早先抱怨为师让窈娘远赴洛阳,刚才拿‘父子、兄弟、夫妇’六亲来说事儿,就是告诉我,如果贫道再放窈娘出外历险,他就会对我六亲不认!”
琼华惊讶万分,随即说:“我猜他不敢!小小年纪就想犯上不敬,这不是自找幽禁吗?”
鱼雀女摇摇头:“徒儿呀,小裴襄有胆子把藐视世俗规范放心里,方才他还敢在贫道面前表达出来;你说,他到底敢不敢行大逆不道之举?”琼华愕然。
鱼雀女静默片刻,面容稍霁,不由露出微笑,自语:“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心眼活络,思虑周到,但是又容易莽撞冲动,感情用事。厄哉?幸哉?”
二日后,甄窈旧事重提,鱼道长对她说,不日将有昔日交往的世外隐士到访,师徒俩都不宜远离,此行作罢。来天,山庄小子曹秋和甄归受窈娘密派,动身前往仇池国打探消息。
腊月十七,齐旃回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