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院奈落总部从未如此骚动过。
胧不在,还有半数以上的精锐也是。满耳都是轰隆作响的爆炸声,总部走廊里的烛台被全部击碎,黑夜里只有尖锐的唿哨声,四面八方都在汹汹来敌。
松阳接回自己的手骨,擎了一根僧仗,当长棍一样杀了出去。
交手的人很杂。有明显是野路子的下级武士,也有训练有素的精英忍者,甚至还有天人佣兵。似乎有什么密约似的,这些人前所未有地集结起来,潮水一样涌进天照院总部。
松阳放倒了一个忍者模样的人,被他抓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松阳一眼认出他脸上的特殊标记,瞳孔瞬间缩紧:“御庭番众?!”
御庭番众是服务于幕府的情报组织,和执行暗杀的天照院奈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八百年都打不上交道的组织,今晚居然会来端天照院奈落的窝?
那人在爆炸和火箭的闪光中望着他的脸,眼睛一瞬间睁大。
“……是虚——!!虚在这里!!”
他的喊声就像发出了一颗信号弹,鼎沸的人声和火把一下子向松阳聚拢过来。有人在叫着把虚杀之而后快,有人在喊要把他献给主公,大量武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无数抓钩刺入他身边的栏杆和墙壁上。
“首领!”
混乱中,奈落自发地围拢在天照院首领身边,不知是谁给他递了乌鸦面具,他无意识接在手里,唇张着,半天没有出声。
“首领——!!”
前方的奈落被击翻,天人的火`枪枪口黑洞洞的,顶在他眼前。
在从僧仗里抽出刀,将那天人血淋淋一分为二前,松阳戴上了乌鸦面具。
“首领,请下命令!”
那个百年未变的丑陋面具,是整个天照院奈落的标志。
看见戴着乌鸦面具的红瞳男人杀出重围,所有人都压下了心中的惊呼。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管出现多少代理首领,只有戴着乌鸦面具的人,是绝对不可违逆的存在。
因为有了无可违逆的上天,才会有传达上天旨意的八咫鸟;正因为有了虚,才会有侍奉虚的奈落。
“去弄清怎么回事。三更以后,在灵源寺等我。”
“是!”一队奈落领命退下。
他又抓了身边一个奈落,“胧呢?”
“首……十三代目领了定定公的命,带队去往京都了。”
“截住他。”
“是!”
不祥预感成真,这么浩浩荡荡的一伙人,真是冲着他来的。能把天道众、攘夷军和御庭番纽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凑巧刚好撞上,那操纵他们的人还真是厉害。
奈落虽然都是暗杀精锐,毕竟缺了主力军,单凭松阳一个人的武艺,暂时还无法突破重围。他们边打边退,又从外围被逼回总部里,靠着机关暗器死守着,等待胧带着援军回来。
虽然都是刀尖舔血的人,但是被这样按在总部里吊打,到底还是第一次。奈落们的表情都说不上有多镇定,偷望正坐在内室中央的首领。首领换了被血粘结的忍者服,随便披了一套奈落战装,正在左肩的肩肉里挑什么东西。挑了半天,又放弃了似的,把衣服重新束好。
室外传来喊话声。
“虚殿下,我们千里迢迢从千照星来地球看望您,您怎么不见客呢?”
一阵呕哑嘲哳的笑声,明显是那群猪头马面的天人佣兵发出的。过一会,似乎又轮到御庭番众发话:“诸位奈落听着,吾等奉将军之命,前来捉拿虚这个逆天行道大罪人,若是再负隅顽抗,定将尔等一同抹杀!但若是能替我们把虚拿下,将军不会亏待你们!”
他们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抢着,喊了好几嗓子。坐在内室的奈落虽有蠢蠢欲动的,但只要一瞥见首领骇人的红瞳,就禁不住心虚地低下头去。
松阳估了一下时间,胧也快回来了,从地上站了起来。
“首领……”
他没理会别人,只径直走出了内室,站在被重重包围的小楼露台上。他得拖到胧回来,要是他真的甘心莫名其妙地就被抓去,也不会选择借用奈落的力量抵抗这么久。
他一露面,那群吃吃发笑的天人就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乌鸦面具上沾了血和乱七八糟的毛发,看起来更狰狞了,甚至还有人毫不客气地出声讥讽:“天道众那群老家伙心心念念这么久,怎么是这么个鸟怪物?”
男人慵懒的笑声在右前方的哨台低低响起。
“可怜呀,自己长成了个猪头,还瞎了眼。看看那双眼睛吧,乌鸦面具下一定是个大美人。”
松阳怔了一下,抬眼朝小楼前的哨台看去。看来刚刚的混战,男人并没有参与,居然还有空去清理了一番,换了一套紫底金蝶的浴衣,盘坐在堆满尸体的哨台上抽着烟斗。看见松阳抬头看他,还颇为撩人地对他眨了眨碧绿的独眼。
那天人冷不防被怼,愤恨道:“高杉晋助,虽说没有你游说,我们未必能联手攻进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你也想要虚的话,不好意思,我们之间的和平条约就此作废。”
高杉道:“虚?那种东西你们拿去分吧。你们只要把总部留给我就好。”
松阳终于知道高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天照院奈落总部之所以会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楼,是因为比起武装基地,总部更像是档案库一样的存在,由历代的虚镇守在此。从德川家掌权开始,历代暗杀名单、人物档案都存放在这里。对于攘夷军来说,这里有德川家所有的完整罪证,掌握了这些,他想要推翻谁下台、扶植谁上位,掌控舆论都易如反掌。
天人尚未发话,御庭番火了:“这和你刚开始说的不一样!关于主公的所有情报都应该由吾等收纳,怎么能落入野武士集团手里?!虚是违逆幕府的大罪人,就算跟天道众有纠葛,也应该等幕府审讯过后再说!”
天人道:“幕府?幕府算个鸟!地球都快沦陷了,还在家里发天皇梦!”
对方一言不合就开始斗嘴,高杉坐在哨台上,边笑边慢悠悠地抽着烟。他那副淡然模样,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早就已经把档案搬空了,这会儿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多看会儿戏罢了。
天边一声唿哨,包围圈的最外层突然骚乱起来。
胧回来了。
松阳回身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意思是新一轮血战又要开始了,让奈落们各就各位。
天照院的精锐都是奈落三羽旗下的核心成员,是常年跟在虚身边征战的第一梯队,一降临战场,战局立刻发生了变化。
松阳本意不打算再恋战,持着刀在总部内等着接应,一撕破包围圈就立刻冲出去。他看见带着苦无箱笼帽的胧轻飘飘落在露台,立刻作了手势,要奈落们准备撤退。
胧一身血迹斑斑,一抬头就看见紫底金蝶浴衣的男人站在哨台上,执着烟斗,面上是一副轻蔑淡漠神情,跟他战后的狼狈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怎的,他一抽手躲开了松阳准备拉他的手,朝男人冷笑道:“如果松阳尚且在世,看见你这副模样,怕是也要失望透顶。”
男人唇边呼出的烟一滞。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松阳又要拉他撤退,胧却再次抽了手,脱了苦无箱笼帽,随手往地上一掷,露出完整的面孔来。
“高杉晋助,剩下一只眼睛也不想要了?”胧面上露出复杂又恶意的神情来,“踩着恩师的尸体苟活下来的丧家犬,有什么资格蔑视别人?告诉我吧,捧着松阳的头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暗喜过?”
刀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劈落下来!
胧后退了一步,才堪堪接下了这一击。脚下踩着的露台轰然塌陷,他踏着碎石奋力迎击,对方的刀重到连他接起来都有点吃力,是完全不留后路、绝不考虑生死的攻势。
“——就凭你——”
只要看见男人的瞳孔,只要看见那骇人的目光,就知道他此时已经完全疯掉了。
“就凭你——”
武士`刀切开胧的小臂同时,胧的苦无也刺入了对方的腿部。两人相接之处绽开一片四溅血花。
“——也配说他的名字——?!”
松阳反转了刀刃,试图把发疯似的男人揪出混乱的战局。高杉本能似的反手回击,沉重的一个肘击撞在松阳左肩处,简直无法想象的剧痛电流似的蔓延全身,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全部击溃。
——乱套了。
全部乱套了。
一瞬模糊的意识里,听见了虚的叹息声。
“松阳,松阳。”
是笑着的,讥讽的声音。似乎正津津有味地一边看戏,一边为他的软弱,摇着头啧啧叹息。
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战意前所未有地强烈。敌方都已经兵临城下了,却还在跟高杉缠斗不休。松阳趁两人打斗分开的一瞬间,介入两人之间,一手握住了胧的刀柄,一手曲起指节,一节节击碎了高杉的武`士刀。
“……走——!”
压低了嗓音,几乎是咬着牙跟胧说的。
胧愣了一下,看见他几乎是在飙血的肩膀,大吃一惊,立刻收了手里的忍刀。见高杉还想追上来,他从袖子里摸出毒针,手一抬就挥了出去,被松阳尽数截了下来。
他又怔了一下。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直接地与松阳的红瞳对视,灰白发色的男人缓慢地、如梦初醒似的,露出了异常惊诧的表情。
因为这一截,松阳撤退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被浑身浴血的紫发男人径直抱住了腰,拖倒在地。松阳反应极快,翻身跃起,又是本能的杀戮动作,拔了忍刀就挥向男人的大动脉。
高杉的手下们已经接近坍塌的露台,在他们身后发出尖锐的叫声。天人和御庭番也在此时逐渐包围了过来,被奈落们勉强架住,才没有扑到松阳身上。
松阳克制自己收了手,却发现忍刀收不回来。抬眼一看,男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忍刀,手心汩汩流出血来。
“是你?”
似乎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似的,高杉微微喘息着,碧绿长眸似乎也有些讶异。他似乎凭着拔刀的手法,猜出了天照院首领就是给他包扎的忍者。
高杉看着他面具上方的眼睛片刻,握着刀,让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不敢杀我?”
男人盯着松阳的眼睛,往前逼近一步。
松阳想抽刀,刀刃却被男人死死握在手里,几乎嵌入了骨头内。所有奈落的目光都落在戴乌鸦面具的首领身上,他退无可退,只能侧了身子,让手臂往后缩。
“认识我?”
更低沉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语气里那丝狂热和焦灼。
男人跟他贴得更近了,刀尖刺入了他喉咙的表皮,他却依然不松手。
“把面具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