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眉尖一动,缓慢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他的五官本来柔和俊美,阴测测的红瞳却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邪祟。
对着他絮叨个不停的天道众元老之一闭上了嘴。
虽然这个龙脉化身的男人已经被吊在了天道众的电磁转柱上,只要他有任何脱离的举动,超亿万级别的电磁会把他的肉身直接轰成碎渣,但是天道众内部仍然对他心怀畏惧。
谁也不知道虚的复生能力恐怖到什么地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天照院首领有着怎样近乎扭曲的复仇心。
“容我先解决一些私事。”
交易被中途打断,男人说不上心情有多好。他阖上了眸子,看起来像是要闭目养神了。
松阳一头栽进漆黑无垠的意识海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从一汪黑水里爬起来,然后就见面前飘落的黑色羽毛凝结成人形,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按倒在水中。
(呜……!)
理所当然地开始缠斗。他模模糊糊也意识到了对方是谁,自己再不尽全力的话,就再也没有夺回身体主导权的机会了。
但是,明明应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这片意识海中,对方的力量却是压倒性地强大恐怖。
(松阳。我倒是没想过你还能再回来。)
黑水凝结成刺骨的冰,逐渐集结成囚笼。虚从水中站立起来,淡白的手指把湿透的额发缓慢往后梳去,露出阴艳的眉眼。
(你这家伙为什么——)
(我现在没空说这些。)
虚说着,指尖微微一勾,凝结成囚笼的冰柱瞬间生出倒刺,把松阳的身体完全钉死在牢笼正中。
男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似的,隔着囚笼伸手进来,拨弄了一下他颈间的红色勾玉,再度化作千鸦,弥散在空气中。
精神体受到重创,虽然不会像肉体受伤一样有痛感,但是对持续保持意识会形成障碍——在精神世界中再失去意识的话,说不定他作为“吉田松阳”的存在就会从此消失了。
松阳竭力寻找着虚精神中可能存在的突破口,看是否能让自己的意识重新主导。
然而本身就是主人格的虚,此刻是无懈可击的。
虚正在跟天道众的一员进行血液有关的交易。松阳完全不知道前情,只能听见虚的言谈中有“长生不死”“起死回生”之类的字眼,嗓音像浸泡了毒酒,低沉而诱人沉沦。
“怎么证明?”
被交易的一方说。
“胧。”
天照院代理首领悄无声息地落在电磁转柱前的空地上。无需虚多言,灰白发色的男人自身后拔出忍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深深刺进颈动脉处。
来自身体内部的反抗太激烈了。虚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脖颈,轻轻呼出一口气。
等到胧把身体内所有血液流干,霸道的造血机制重新开始运作,颈动脉的伤口也迅速愈合时,男人平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这样一幅奇景,再怎样都能打消对龙脉的质疑了。
天道众元老带着震惊的神色离去,交易顺利进行。胧正要隐入黑暗中,被虚叫住了。
“为什么甘心跟随我?”
没头没脑的问句,让胧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重新单膝跪在虚面前,胧低声道:“您曾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理所应当为大人尽忠。”
“即使真正救你的人早已逝去?”
“是的。”
“即使是让你为我去死?”
“是的。”
“既然愿意尽忠,当初又为什么选择背叛?”
跪在地上的男人像被突如其来地撕开了伤口,连身体都痛苦得剧烈痉挛起来。
“继续说。”虚从高处俯视着他,仿佛觉得看着人间悲苦颇有乐趣,“现在不说,以后你就不再有机会了。”
“全是因为属下那幼稚的、可笑的幻想……”
胧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因为那次背叛,属下已经受到了最重的惩罚。从今往后,属下发誓绝不会再背叛大人,直到身体内的血液流干为止。”
“什么幻想?”
虚并不打算放过他。
“幻想着……像属下这样的卑微之人、贱恶之徒,也能给……给那个人幸福。”
男人的头几乎低得要触及地面。
“幻想着不需要再有别人介入,只有我们两人,也能得到幸福。”
虚对被囚禁在意识中的松阳投去一瞥。松阳在他的身体里,所有言语、所有情景,都能落入他的耳目中。
“松阳是不会原谅你的。不,就算他想原谅,现在也已经做不到了吧。”
虚露出恶质的笑容。
“这都是你一个人种下的恶果。”
那个名字就像一把尖刀,径直把胧的心劈开了两半。但是,光是听到那个名字,胧心中仍然有残余的幸福感。
松阳。松阳。
哪怕这个人在这个世间只剩下一个名字,只剩一缕未亡的气息,他也能为此活下去。
“退下。”
“是。”
全身鸦黑的男人涉水而来。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会有这样轻蔑且志在必得的笑容。
松阳曾经也是[虚],他知道作为虚的时候,连一丝人类的情感都很难拥有,更别提夸耀自己的实力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事到如今,你还在妄想什么?)
虚被打湿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的时候多少显出了跟松阳一样的柔软,但是睫毛下的眼瞳透着可怖的狂气。
(谈不上妄想。只是实在想念学生,所以从另一个世界挣扎着回来了。)
(倘若他们都像胧一样乖巧的话,我会好好代你照看的。)
说着,虚眉眼一弯,露出了与松阳别无二致的温和笑容。
在柔软的唇角下,是玩乐一般的恶意。
(所以松阳,你就安心地……)
……
……
……“老师,喂,老师!”
失去意识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
再醒来的时候,医务室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一并簇拥上来。松阳下意识摸了摸脑门,被人抓住了手腕。
“肿了个大包,别乱摸。”
少年闪亮亮的声线辨识度极高,见松阳醒过来,吐了一口气,跟着又捕捉到了松阳一瞬冷厉的眼神。
“事先说明,打出那球的人不是本大爷网球部里的,报仇也别找错人。”
松阳完全恢复了意识。他脑门上顶着个冰袋,迹部景吾翘着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玩手机,脸上是一种超不耐烦超想落跑的表情。
“……球?网球?”
应该是第一次感受到病弱状态,松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连意识都是恍惚的。虚最后那句低沉的“去死吧”依然在耳边回荡着。
“啊嗯。你……”到底还是在别人摔下床之前扶了一把,“老师要去病院看看脑袋吗?”
“迹部君,我可以参观你们的部活吗?”
松阳这句话问得突兀,迹部景吾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的部活已经结束了,下回吧。”
看见年轻教师已经可以正常下床走路,冰袋下的脑门也完全消肿了——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迹部景吾靠在桌边,悄悄给自家司机发了一条新的消息,大意是不用来接人去病院了。
皆川茜给他发了条消息,担心地问他怎么没有出席部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要照顾你的理想型!本大爷以后再做这种不华丽的备胎行为就去剃光头!
松阳望着迹部景吾轰地摔门而出。
……果然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难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