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汐自从寒泉之中被卷入漩涡之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保护自己不被冻死上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模样是多么狼狈:那一头原本柔顺的黑发里全都是些细碎的冰渣,面色被冻地青紫,被水浸地略微有些浮肿,脸盘生生比平时大了半分;一身玄色的衣袍皱皱巴巴,领口还破了许多细碎的口子。原本的缠腰一头碎了半截,懒遢遢地垂着;裤子湿哒哒地贴在细瘦的腿上,原本黑帮白底的布靴也变作那老牛口里嚼过的牡丹,手里还抱着个制作粗糙的寒玉盒子,表情带着些少年人的傻气,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殿里头最中央那个人看。
当叶汐被拉入冰门的瞬间,楚燃突然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不过他转过身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叶汐如此模样。一个修为才堪堪先天九级,都未筑基的少年,面庞圆润,脸色冻得发青,愣愣地盯着自己瞧的模样……这让楚燃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或许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只是缘于自己布下的禁制被触动的原因吧。
楚燃在此地已经呆了九年又十一个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要结束在此地的困修,回到修界的门派中去了。他是万火神谷焚天峰峰主楚连火的独子,也是这一峰头的首席亲传大弟子,不过堪堪一百五十岁便是金丹后期修为,资质堪称万火神谷同辈弟子中第一人。纵是放眼整个修界,也难觅同辈敌手。
提到万火神谷,就不得不提及其名号之中所带一神字。修界众人皆知,门派字号中有一神字就代表这个宗门里在万年间曾经出现过踏足神界的大能,而且这一宗门在仙界也拥有极高地位。万火神谷在一开始本就以火修为主,最后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修界各大势力中的顶级巨擘之一,宗内各类修士也不乏惊采绝艳之辈。但万火神谷之内,始终是火修功法最为齐全和上乘。
楚燃身姿挺拔,相貌堂堂,原本一头墨鸦鸦的长发里却变生出了一缕极为罕见的红发,平时用鲜润的白玉扣随意束在脑后。他性格疏朗大气,在万火神谷宗门内地位不低但却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接人待物十分亲切。他单生火灵根,修为进境极快,和宗内各峰头的师弟师妹的关系非常融洽。因此他在万火神谷中人气极高,甚至在修界一流宗门的弟子中也拥有不低的名望。但是种种光鲜背后,他那种执拗的性子让他父亲,身为焚天峰掌舵人的楚连火都束手无策。年仅十三岁的楚燃在挑选修行功法的时候竟是直接挑了宗内火属功法之中最为霸道的一种,唤名《万火神诀》。
这种功法号称《万火神诀》,但却是完整版功法的部分残篇,严格的品级也只算得上一种上品仙阶功法。虽说如此,但是能够称作神诀的功法,其霸道之处可想而知。这功法虽然强横无匹,却有三处让众多仙修修士望而却步的地方:第一,此法极难修炼,需要极高的悟性和非人的毅力;第二,此法的修炼过程中火毒积累极快,必须在结成元婴之前彻底清除干净火毒毒根,否则那么元婴结成之日,就是修行之人身陨之时;第三,此功法一旦修炼成功,前期瓶颈极少,若是身怀此功法的金丹后期的修士处于灵气充裕之地,即使不刻意去修炼也会在三百年内自行积攒到结婴的程度。
虽然此功法号称火修第一功法,但是谁敢修炼谁就是真心不要命了。因为这部功法积累下的火毒,可不是那种稀松平常的火毒!难以拔除不说,那毒根更是深种丹田,彻底清除干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样一来,就造成了《万火神诀》近千年来宗内无人问津的局面。这种有缺陷的功法,也着实无人敢于问津。
楚燃的父母楚连天和白芙二人,夫妻百年感情深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拼着修为折损才得了一个独子。可偏偏他就是要自寻绝路,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一门心思就要修炼《万火神诀》,任谁都劝不住。虽然他修为进境快地惊人,在宗门之中名望极高,但是不少知情的门人也是暗暗冷眼旁观,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嘲讽楚燃修为越高,死得越快。
虽然修仙者亲情相对淡薄,可毕竟也是为人父母。为了楚燃的事儿夫妻俩也是操碎了心,想来想去只好每隔几年就让儿子去那灵气稀薄的凡界冰境中布下闭灵阵,再附加困灵阵一套双环阵将他困住,许进不许出,以拖住他修为的增长速度,延长他的寿命。除此之外夫妻俩也一刻不停地在修界中寻访各路炼丹宗师,以期求得能够拔除火毒以及毒根的方子,只可惜多年来进展甚微。
可眼下叶汐对这红衣男人的确切身份丝毫不知,前世之身入世行走没多久就被拘走做了一个可怜的炉鼎,怎么可能接触到楚燃这种万火神谷这种超级大宗中的核心弟子?他如今只知道这个人对他叶汐有恩罢了。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叶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声音却消失在空气里,一丝都传不出去。心头一跳,叶汐眼光隐晦地扫过四周,难道此地禁制有什么古怪么?叶汐略通阵法,略一思索便知这双环闭灵困灵阵法带上了一种绝灵之力。对于未曾筑基的修行者而言,他们的身体还未能完全脱离凡胎的范畴。因此,遇到这种阵法后五识都会被削弱,自然也无法开口讲话。
叶汐以为自己观察的很隐蔽,但是这怎么可能瞒过已经是金丹中期修为的楚燃呢?金丹真人的神识如此强大,叶汐即使身具化气修士的灵魂,也逃不过他神识可以探查的地方。楚燃在灵气稀薄的极冰之境中不能修炼,每日只能看些功法武技或是轶闻杂记,困在此地九余年也颇有些寂寞。
他见这小小少年闯入了此地,知道他无法再自己破阵而出之前离开,于是起了几分逗他的心思,便开口道:“小东西,你是如何溜到此处的?”楚燃的声音也正如同他那名字一般热情,但是尾调却意外地带了些慵懒的鼻音出来,十分悦耳。这人只凭这把嗓子,就能让人顿生好感。
叶汐舔了舔被冻的发青的唇瓣,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带着几分复杂看着已经转过身的楚燃。这个人的面容……时隔多年,他终于是能够看清那张夕光下模糊的脸。这个人还是那一身如烈火一般的红色衣袍,右鬓角垂落一丝鲜红的额发,剩下的红色发丝缠绕在墨色的黑发中,被束在脑后。眼睛是纯净的黑色,眉间有一缕仿佛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此人竟然相貌堂堂,也出乎意料的友善。叶汐看着他说不出话,神识也被禁锢在身体之中无法外放,只好吃力地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喉头。继而摇了摇头,意思自己无法开口。他刚刚张开环抱着身体的手,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就袭了来,顺势钻入敞开了一条缝的衣袍中。叶汐面色一白,忙又收回了手臂。
楚燃瞥见叶汐眼中神色,心头生出一丝疑惑。金丹修士的气息对这先天修者的压制很是厉害,但是这小小少年非但不怕他,而且还用一种似乎和他有旧一般的眼神打量他?但这种疑惑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楚燃也没有多想。只是看到那叶汐如此动作,突然明白过来这还没筑基的少年恐怕是抵御不了这极冰之境中凛冽的寒气,受禁制所困也无法开口回话。
楚燃挑挑眉,露出一个笑容,“本真人观你受冻可怜。今日此地相见,便是十分有缘。今日若要袖手旁观,怕是以后要生了心魔!”说罢便抬手扔给叶汐一件火裘,道:“这件火裘本是早年所猎炎狐皮毛所制,留之无用,便予你御寒吧。”
叶汐还未反应过来,见眼前飞来一物,便下意识抬手接下。那火裘一入手,顿时身周的寒气就温和了许多。叶汐捧着火裘有些愣愣地看着楚燃,他前世曾受这人赠药之恩,因果还未曾了结,如今竟是又得他一件火裘?不过他现在若是拒而不收,反而拂逆了恩人一番好意,自己恐怕也要冻死了。
这里的寒意古怪非常,他身上穿着的最厚的衣物都丝毫抵挡不了侵入骨子里的冰凉。这一次却是救他命了……叶汐心头感激,躬身接下火裘,咬咬牙,抱着温暖的火裘便往那冰面跪下去。
楚燃见少年倔强,虽然身上受冻也不肯轻易张口求人,像极了少年时期的他。这才合了眼缘,将他颇为喜欢的一件火裘赠予。没成想少年面色变了好几变,看那动作,竟还要跪下。楚燃虽然是高阶修士,但是他为人和善,不像其他一些高阶修士一般,没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他浑厚的神识一扫,将那少年的膝头托住,笑言,“小东西,今个儿若是让你这小胳膊小腿跪实了,那这火裘便也算白送了。此地唤名极冰之境,算作凡界一处严苛的苦寒之地。这里没有泥土,只有玄冰。你若是感激,就穿上那火裘保住小命,便也不算辜负了。”
叶汐见他笑容真诚温和,这才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深深一躬身后,便把自己用火裘裹了起来。楚燃在一旁见少年行事懂礼,又见他把自己缠成一团,模样十分可爱,眼中染上一丝喜爱,嘴角微微地抿起来,心中倒是对叶汐生出了几丝亲近之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