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派属下询问丹芷长老何时回转青玉坛?那乌蒙灵谷的祭司即将转醒,还请长老处理。()”
“……眼下另有他事,此事暂且搁置。”
“掌门知晓未曾将剑带回惹得长老震怒,正想再遣派弟子前往乌蒙灵谷清剿余孽顺便一寻焚寂剑,未知长老意下……”
听到这里,少年人眼底闪现一丝讥嘲:“清剿?”
那弟子传音惶恐起来:“是掌门的意思,未免走漏风声引来麻烦,便提前下令让众弟子将灵谷蛮夷全数灭杀,只是当时长老在禁地之中夺取焚寂未曾来得及知会。”
“……”
那传话的弟子也是惴惴不安,但想及这长老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又心下稍定。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少年人淡淡回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便无甚意思。本也就是可有可无之物,且让掌门宽心吧。”
传音弟子喏喏应声,忙不迭地退去。
一山二虎,岂是长久?
收回神思,视野中已经失去了那撑伞的人影。
不是便罢,若是的话……若是,又合该是谁的报应。
……
许是冬季真的到了,从南至北,哪里都是霜雪满山。()
让自己走在山道上,都分不清哪里是自己,哪里是雪。
还好自己看不见,不然这一路的雪,就该把眼睛刺得酸痛了。
“……敢问可是叶前辈?师尊说近日有人来访,命我在此接待。”
点了点头,叶玑罗合了伞,听着约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说话老成持重,用头想都该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有心了,不过要不是听说我知道他收了个新徒弟会来送礼,我猜他才懒得见我。”听那少年语塞,叶玑罗才笑笑说道:“我记得你叫陵越对吧,不过你多半是不记得我了,那年我瞧你才两岁,见了生人就哭,给你见面礼还摔了,没想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来,叫声师伯听听。”
“……师尊早有教导,说面见叶前辈可以称些别的。”
“哦~比如说?”
“师姑,师婶,师——”
“好了闭嘴,算紫胤狠。”叶玑罗面无表情道:“带路,我好久没有找他谈人生了。”
【十一月廿七,雪。
师尊昨天带回来的小师弟还是不愿意说话,东西也吃得很少。()本来想找药房师姐寻些方子慢慢给小师弟调养一□体,师尊却派给我一项接待故人的任务,之前还疑惑明明是请这位叶前辈来帮忙治小师弟身上的怪病,却仿佛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
直到今天体会到这位前辈的太过犀利的言辞,我才明白了。
这一定是师尊给我的考验。
算了,只要能治好小师弟的怪病,怎么样……都忍了。
相信师尊也是这么想的。——陵越笔】
天墉城这地方地处昆墟修界极西之地,乃是紫胤自剑冢出关,宗师名望晓达天下之时,应天墉城前代掌门之邀的入驻之地。期间又有二代掌门自知不如想退位让贤,惜乎紫胤一心向剑,况且心中仍对前尘有所牵绊,始终未有回音。是故这三代掌门勒令全宗上下皆对紫胤持礼相待,极其敬重。
“……所以你这是什么时候改走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男神路线了?”单单天墉大门到紫胤的剑阁处,因为听觉通达,少说也听到十指之数的男男女女表达对紫胤的倾慕崇敬言论,简直就和传销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广袖道袍的仙人面色依旧沉静淡然:“素闻心剑以静制动,你这性情也未见安静多少,不如不练。”
双手笼着温热的茶盏,氤氲茶香萦绕鼻间,叶玑罗扯了扯唇角:“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以为我废了心剑眼睛就能好?我现在说个明白,矫情是病,一两天治不好,何况是我这种认死理的。”
“自知心结无谓,何不就此放下。()”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走男神路线的,一个个目无下尘断情却爱,到最后受感情牵绊桎梏的时候,你们会后悔。”小小饮了一口茶,暖流熨烫过肺腑,惬意地舒了一口气:“清和说的对,作为凡人,和你们不一样,有些事,坚持到死也不变,但触碰到大原则,心中再不愿,剑下也不会有半分犹豫……不过最后总会像我现在这样罢了。”
所以就算是立场不同,为义,诛恶务尽,为情,愿同尘与灰。
手指碾磨着杯沿,待到茶汤稍冷,叶玑罗才悠悠道:“你这徒弟烹茶的手艺不错,改天送你一套鹧鸪斑的。”
陵越磨茶的手一顿,思路有点飘忽……鹧鸪斑,那是就算官窑,也是十数载才能凑齐一套的茶具吧,听说师尊最初收自己为徒时,她送的见面礼是玉皇顶血龙参,只不过当时话说的太难听说是害怕遗传师尊肾……虚的毛病最终被拒之门外,不过后来听掌门说这血龙参当世仅有一对,另一个却是皇宫大内的镇库之宝,这么珍贵的东西眼睛都不眨就玩笑似的送出去了,这位叶前辈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阔绰。
“好了你也不想听我继续矫情,闲话就到此为止吧,你那小徒儿哪里病了,怎么还需要劳动我?”
“一见便知。”
而派去传唤的弟子现那孩子并没有在房中休养,天墉这么大,也不知是到哪里去了。
陵越自告奋勇地说要去找师弟,然后半盏茶过去,人也没有回来。()
紫胤所在的地方说小不小,但也是一目了然,这么久没回来想必是什么事绊住了。
叶玑罗本也是坐不住的,茶凉了也就起身:“自己的徒弟不去看两眼么,来我眼睛不方便,快当我的爱心小拐杖。”
紫胤微微点了点头起身,正准备无视地走过。
叶玑罗:“走我前面的都是导盲犬。”
行,够狠,盲人了不起。
紫胤闭上眼,沉默地落后两步。
待到出了剑阁,远远便瞧见雪地上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身材瘦小,怀里抱着小小的一团东西,似乎是试图给它取暖,但身子冻得冰凉,陵越已经脱下外套正盖在他身上。
叶玑罗只听到细微的小动物叫声,无力得还不如刚出生的小鸡仔,想必也是这冬天冻的。
那孩子抬头看了过来,又低下头,他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会不喜欢他留下这只小鸟。
“师尊,这……”
“天寒地冻,回房再说。”
叶玑罗补充道:“想养就养,不过自己要照顾好,养了就养一辈子,要是没个定性趁早扔了。”
她说的是实在话,听着不是那么好听但那孩子也感觉得到善意,呆呆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点点头乖乖地由陵越牵着回房取暖了。
雪地里一时无言。
“就是这孩子?”
紫胤微微颔:“你可看出此子之异状?”
“煞气流动近乎魔,有散魂之状,按说不该活到现在,怎么回事。”
“长话短说,吾于游历时感应到南苗异地剑煞冲天,捡到此子时他已遭灭族,身侧仅有一口断剑,其上凶煞之气前所未见。”
“哦~与羲和相较如何?”
“未定之天。”
叶玑罗按了按眉心,灰蒙蒙的眼睛看向虚空:“古来剑器是仁兵亦主杀伐,你收了他当弟子,多半是要传授所学,让我来是为以心剑匡正他心性不为煞气影响?”
“然。”
“藏剑之剑为君子风,心有重担如此子,其实并不适合我这路子。”
“也未曾指望他能出类拔萃,好生活着,为师者,一诺既下,自然护他一世。”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叶玑罗一脸无奈,拿出一本问水诀,突然又觉得不甘心:“不过我看这孩子根骨清奇,与你修道家真法实属暴殄天物,不如跟我学转风——”
紫胤拿到问水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慢走不送。”
“次奥……”
……
琴川的雪来的快,停的也快,地上绒毯似的薄雪上留下一串浅浅脚印,一路延伸到庭院回廊处,梅树下,小轩窗。
小孩儿扒在窗口踮着脚尖往里瞧,终于是现了倚窗开卷的少年人:“少恭哥哥!我昨天都找不到你,你去哪儿去了?”
少年人见了小孩儿,书卷轻卷,敲着手心微微一笑:“嗯,看到一个故人,可惜走丢了,叫我寻了许久。”
小孩鼓起包子脸,生气道:“昨天姑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少恭哥哥也不陪我玩,害得我被二姐抓走描花样。”
“好~是不才之过,只不过你到底哪里来的姑姑,当真这般有趣?是东头的……秦婶吗?”
小孩张牙舞爪道:“姑姑只是头白了,才不老!比秦老虎好看多了,就是说话比较讨厌……不过我看在桂花糕的面子上已经大人大量地宽恕她了。”
“……”
执卷的手一顿,少年人沉默片刻,抬头微笑道:“那你说说,是怎么遇到这个‘姑姑’的?”
“是伯齐他们把我的书包扔在林子里,结果被她捡到了……唉,反正她总是喜欢欺负人,”小孩皱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从窗户上往下爬:“不行我得去东边林子里找,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迷路被大老虎叼走了。”
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连风都惊惧地失了声。
小孩觉得气氛不太对,抬头一看,却见少年人面容半掩在阴影中,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刚刚说,她看不见……是什么意思。”
(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