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早晨总是宁静平和又带点寂寥清冷的。
沈无虞在悠远的鸡啼声中醒来,眼底的青色又重了些。昨夜他并未睡好,或者说,离开相府以后,他就没睡好过。短短两日,却像两年一般漫长,他逃遁到这处无人知晓的宅子,耐着发作越来越频繁的蛊毒,只想悄无声息地死去。
苏挽之……
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人。
想起他说的话,字字都如针扎一般落在心上。
在下与沈少爷身份悬殊甚大,本不应勉强结亲。
……所以在下斗胆求一份和离书,从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如不得允,愿以死明志!
呵呵……以死明志……
沈无虞发出干涩的笑声,横在脸上的胳膊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汹涌的泪水。
苏挽之决绝的请求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放肆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挽之,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不是好像,他是真的喜欢上苏挽之了。也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喜欢。
否则他不会为了讨他欢心,偷偷在景色最好的南郊买下一栋宅子,也不会枉顾他男妾的身份,把宅子划在他的名下。
苏宅……呵呵……
我若死在这里,往后便能进得苏家的祖坟了吗?
止不住的眼泪和着失控的大笑一起落下,沈无虞笑了一会儿,忽然噤了声,目光凌厉地射向紧闭的窗户,冷喝道,
“哪里来的小贼!”
“嘻嘻,沈少爷好耳力!”
窗外传来几声嬉笑,接着一人破窗而入,如梭子一般飞进屋来。
沈无虞早从床上跃起,曲臂挡住他的攻击,同时伸腿扫向来人的下盘,迫他退后两步。
“你是谁?”
缠斗间,沈无虞看了眼来人,是个身形高长的青年男子,皮肤黝黑,五官平凡,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哼!沈少爷倒真是贵人多忘事!”
男子露出一丝狞笑,五指一屈,一个虎爪掏心攻过来。
沈无虞闪身错过男子的利爪,趁他不备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近自己,一手迅速点上男子身上的穴道。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学人寻仇?”
沈无虞惊讶于男子的不堪一击,方才交手他就心存疑虑,男子招招用尽全力,凶狠异常,却破绽百出,自己不出百招就将他擒下。
“嘻嘻嘻……”
被点了穴道的男子并不害怕,优哉游哉地看着沈无虞,不时发出点笑声。
沈无虞取出袖子里的匕首抵到他脸上,狠厉地道,“有什么好笑的!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他早把自己当作将死之人,也不在乎多个毛贼陪葬。
“嘻嘻,”那人挑衅似的又笑两声,伸出舌头舔去沿着脸颊滑落到嘴角的血,玩味地看着沈无虞,道,“沈少爷当然可以杀了我,反正有苏公子陪葬,横竖不会吃亏。”
“你说什么?”
割破皮肤的匕首顷刻刺进肉里,沈无虞瞪起眼,语气前所未有的凶狠。
那人却笑得更加得意,
“沈少爷怕早忘了天衣局的鲍三少了吧?”
“什么天衣局、鲍三少?我不知道!”沈无虞想了片刻,根本记不得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人。他在听到苏公子三个字的时候,心就已经乱了。
“说!你把他怎么样了?”匕首转瞬架到男子的脖子上。
男子脸色微变,口气霎时冷了,
“去年三月,沈少爷在杏花楼宴请朋友,恰好和鲍三少一同看中了最后一壶杏花酒。那酒本是鲍三少先一步购得,沈少爷硬抢不成,便将鲍三少打伤,还扬言要让他从此无法在攫阳城立足。鲍三少怕累及家人,连夜避走他乡,幸而老天有眼,如今三少得了势,当然要回报下沈少爷的‘恩情’。”
“既为报仇,何不直接找我?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手算什么好汉!”
弄清了因由,沈无虞恨不能立刻剁了那个鲍三少。
“沈少爷说笑了。”男子一脸算计地道,“你武艺高强,我们这些混饭吃的打手又岂能敌得过?何况相府守卫森严,若不是苏公子出门寻你,我们也不会知道沈少爷离开了相府,更没有机会找到这里,与你谈笔交易。”
听到苏挽之是因为外出寻找自己才被掳走,沈无虞心中生出几分悔意。他虽打定了主意要死,却并不愿拉苏挽之陪葬。活着的时候苏挽之都不喜欢他,死了肯定也不愿和他一起过奈何桥。反正都要死,用自己去换他又何妨?
“什么交易?”
“劳沈少爷先解开我的穴道。”见目的达到,男子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沈无虞也知此人强留不得,竖起两指朝他上身拂去,立刻解了穴道。
男子并不急着回话,伸长手臂活动了下筋骨,只手握拳伸到沈无虞面前,再慢慢展开。
一粒黑色药丸静卧在男子掌心。
沈无虞冷笑一下,并不多问,拿起药丸就吞了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吗?”
男子明显一愣,触到沈无虞凶狠的目光,才回神道,
“云岫山,飞霞亭,辰时。”
话刚说完,面前就掠过一道黑影,待他追出来时,沈无虞已不见了踪影。
“嘶!”
男子没有继续追,反而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捂着脸上的伤口自怜不已。
“师兄出的好主意!这么俊俏的脸蛋要是留了疤,天都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