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岁是七州中最为特殊的州府。
一来,它的气候与众不同,四季如春,花草甚为繁盛,有不少奇珍异种;二来,它的民情彪悍守旧,远胜绛雪等州,至今当地人笃信神巫;三来,环岁范氏也与别的大族不同,他们几乎全族都痴迷蛊术,对于其他的事务都不感兴趣。
可以说,环岁是个小国家。
王霁一行人花了两个月,总算是到了环岁州内的药谷。
期间路过花神县时,南烛还顺路毁了家青楼,让几人狼狈不堪地逃了好几日。
黄半夏似是知道内情,却闭着嘴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药谷被环岁州最大的河流环绕,一面靠山,是个非常丰饶的山谷。
只是谷中向来没有外人。白羽先生在世时,也就三个人一同生活,耕一小块田,种些蔬果,偶尔白羽先生会应邀出诊,得了一些钱,就从谷外的人那里买布匹或是其他新奇的玩意儿来哄两个徒弟。
待她去世了,就只剩下黄半夏和南烛两人相依为命。
到了药谷的范围内,南烛黑袍内的蛇们都纷纷跑了出来,嗖地不见。
而南烛本人则站着不动,等着黄半夏发话,不耐烦的气场让晋采乐心惊胆战。
“药谷以沼气做屏障,若要入内,首先要请几位姑娘吃颗药丸。”
黄半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自己先吃了一颗,以示无毒。
这一路来她颇为贴心,是个非常尽责的向导。她不仅每每能挑到最合适的旅店,也懂得去买一些好吃的,或是小玩意儿来贿赂大家,还会讲故事,晋采乐很快就把她当姐姐看待。
“半夏姐姐,谷中有很多蛇么?”
晋采乐吞下了药丸,见南烛急不可耐地进了谷,才小声问黄半夏。
她一直住在山上,从来没见过狼和人以外的生物,还记得小的时候无意中见到一只兔子,当初被吓晕过去。
“采乐妹妹提醒了我。多日不曾回来,谷中确实可能杂乱了些。麻烦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和南烛谈谈,让她把宠物们都叫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黄半夏温柔地笑了笑,同晋采雅交换了目光,意思是请她照看。
在这支队伍里,只有晋采雅是完全信任她的。
王霁有些闷闷的,只是点了头,晋采乐则走回晋采雅背后,大大地“嗯”了一声。
晋采雅目送黄半夏走进药谷,她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放在王霁身上。
从她和风清嘉商讨的结果看,霁儿治病的这段时间,情绪最容易变化失控,她要好好盯着她才行。
不知药谷里可有养鱼。
如果有的话,皎儿送给她的菜谱正好可以用得上。
“南烛。”
黄半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前面的人却越走越快。
药谷里南烛的宠物们都跑了出来,有的盘在树上,有的藏在水中,几只小猴子还咧着嘴冲她们挥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南烛是个非常有爱心的人。
除了对着人的时候。
“做什么?”
南烛看着自己的小屋就在前面,连语气都是兴奋的。
师父,她总算回来了。
“霁儿她们不过是普通人,你将孩子们收起来吧。”
黄半夏语气带笑。
能回到药谷,她心里也是一阵放松。
“好。”
南烛答应得果断,这让黄半夏忽而有些不适应。
她的师妹最喜欢让自己难堪了,怎么这时候居然如此听话?
南烛把黑袍脱了下来。
她只穿着亵衣,回头冲着黄半夏冷冷地笑。
“我回自己的屋子,在她们出谷之前不要来烦我就成。”
黄半夏叹了口气。
这副模样换了别人看见,她不是要亏死了。
她要好好教导一下南烛,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不能随意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尔玛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床头放着嫁衣,就像她出逃的那日。
兜兜转转,她竟是又回来了。
楚佳人。
尔玛忽地吸了口气,她一定误会了。
焦灼感从胃里一路燃烧到喉口,这让尔玛意识到,她的处境并不算好。或许这里不是剜族的范围,天晓得是谁抓了自己,又要把自己卖给谁当媳妇!
“尔玛,你醒了么?”
托罗掀开帐子走了进来,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不同于剜族大部分男子的粗犷。
但要嫁给他,尔玛实在是接受不了。
“随意掀我的帐子,你以为你是谁?”
尔玛抱着双臂,她眉宇凛冽,她可是剜族的公主。
论理托罗应该跪着觐见她才是。
“你的未婚夫。”
托罗不在乎地笑笑,他的目光有些阴冷,英俊的脸沉郁着,像是积压了厚厚云层的黑天,唇边的微笑敷衍意味浓重。
“为免夜长梦多,你父王打算让我们明日就成亲。”
尔玛沉默着。
她从托罗的脸上读出了他的不满。
就像她不想嫁给托罗一样,托罗对这桩婚事也不甚满意。
尔玛的确是个美人,但美人日日看着,也是会生厌的。
何况托罗在尔玛面前,总是低了一头。
“看你的样子,楚羽那个女人没怎么折磨你。”
托罗坐到尔玛的床边,目光肆意。不管如何,如果能和尔玛成婚,他等于是得到了未来成为剜族王的许诺。
“公主到哪里都是公主。”
“是啊,谁敢对公主放肆,除非是不要命了。”
尔玛挑衅地对托罗道。
从托罗的言语中推断,尔玛才能确定父王的那竹片居然是假的,剜族根本没有内乱。
她被坑了,是明束素把她带了回来。
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心计又深,好生可怕。
指不定还给楚佳人下了套。
而楚佳人脑子一向没有自己好使。
“尔玛,明日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托罗语带威胁。
怎么说,让这朵带刺的玫瑰对自己服软,也算是补偿了。
若是她回不来,他就有借口造反。
现在,托罗还得让自己的准岳父在王位上多呆段日子。
也罢,名正言顺更好。
“今日还不是。”
尔玛猛地将托罗踹下床,笑的得意。
她才不许楚佳人以外的人呆在自己的床上。
多神奇,两个月以前,她还和那个女人素昧平生。
现在,她恨不得日日同她做伴。
“好,惹公主生气,是托罗的不是。”
托罗体质并不差,这一脚不至于让他受伤,但却太落面子。
“不管如何,为了咱们的婚典,各大部落的头领都来齐了,你不能再逃了。王上这回可不会再花大价钱赎你回来。”
“赎我回来?父王还真信任外人。”
尔玛哼了一声。
“放心,我们怎么可能真的信任那个女人。长得越是漂亮,就越是扎手,这个道理,谁都晓得。婚礼上不宜见血,我猜,你父王大概只会把这位朱朝的皇女送给手下□□一番,然后等着她的皇帝哥哥来赎吧。”
托罗道,他想起那个女人的美貌,不由啧啧。
“她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单纯。”
尔玛叹了口气,托罗被她一激就说出了打算,怎么骗得过明束素?
“怕什么,她一介女流,侍卫都被我们制住了,难道她还有法子逃脱?她想让各大部族首领都支持她,却不想想,那么多人到了,她就是瓮中鳖,笼中鸟,逃不掉的。”
托罗语带警告,这也是说给尔玛听的。
“说不定这才是她的目的。”
尔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她兀自思索。
尔玛好像听见了托罗又对着她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就是让她乖乖呆着,不要动歪脑筋。
见她不理睬,托罗终于悻悻离开了。
这一坐就到了日落。
外头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尔玛无法思考。
她无奈之下,在帐子里转来转去。
“嫁衣很漂亮。”
隔着帐子,尔玛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带着笑意的语调,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骗人,除了明束素以外还有谁!
她火速走到帐子前,却听见了镣铐声。
这下尔玛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了。
“你们剜族的人质待遇果然不太好,刚把你送过来就把本王打晕了。顺便一提,你的未婚夫看着本王的样子很讨厌,怪不得你不想嫁给他。”
明束素还在笑。
青彦负责传信的工作,楚羽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尔玛没什么底气地问道。
要是不把明束素救了,仍由父王将她那样折磨,怕是日后没脸去见楚佳人了。
“你被楚将军抓住的时候也不见害怕啊。本王虚长公主几岁,要是还比不上公主镇定,那才丢脸呢。”
明束素叹了口气。
“你既然被抓起来了,怎么知道我嫁衣漂不漂亮?”
尔玛又问道。
她有一肚子的疑惑,正好趁现在都问清楚。
“那是本王准备的,送给剜族的见面礼,花了一袋金叶子呢。不过听闻公主在楚将军那里的事迹,这嫁衣就显得太廉价了些。”
明束素笑道。
“楚佳人怎么样了?”
尔玛忍了一下,终究是忍不下去。
“‘佳人’是楚将军的字么?真是好听。”
明束素不回她,反倒低低地唱起来。
什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之类的哀伤曲子。
听的尔玛心烦。
“她到底怎么样了?她,恨不恨我?”
尔玛急道。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纷乱的,不止一个人,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的步调。
尔玛心里一个咯噔。
她大声嚷起来。
“来人!”
明束素吸了口气,她从楚羽那里借来了短刀,必要时候,得假死一把了。
剜族人比她想象中更野蛮。
她腕上的珠链依旧温润,安抚着自己。
身体倒下的声音。
尔玛愣住了,真,真有人来了?
明束素望着来救她的女子,一时屏住了呼吸。
月光火光,都比不上她的先生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