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了么?”
说话的男子锦衣华服,冠上鸡血宝石红得透亮,戴着最平常不过的鬼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他中等身材,块头壮实,肤色古铜,约莫四十,一把声音却十分阴柔。
“是。目标逃入广元县,被一对师姐妹收留在一座宅院中。大的唤做风清嘉,右眼盲瞎,是官学的女先生,小的叫王霁,年十一岁。两人一年前来到广元县,风清嘉自荐成了先生,安顿下来,但因是外来客,官府内没有两人的档案,不知道具体什么来路。”
四七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报告着。他的后背发痒,像是有条阴冷的蛇在爬行。四七的嘴唇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男子睨他一眼,前躬身子,伸出左手,细细抚过四七的脖颈,又缓缓后伸,随即流连在第二块脊骨的位置,约莫过了半柱香,他的手陡然停下,指间闪过金光。
四七身子一颤,伏在了地上,袖子里渗出不少汗水。
“不知来路?哼!听见‘风清嘉’三个字,又是右眼有疾,你居然还想不到,风氏嫡枝的贵女,前太子太傅清嘉先生?”
男子站直身子,猛地一脚踏上了四七的背,足跟用力撵了几下,绿色的不知名液体随即流了出来,滴在地上,泛着恶臭。
“情报的重要性还需要我再强调一遍么?”
“属下无知。只是,那人不是已经失踪十年,怎会无端在这里出现?”
四七朝着男子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透着一丝天生的傻气和幼稚。作为副手他还不够格,让男子失望了。
男子皱了皱眉。
四七觉得面具下的男子一定是皱了眉的。
“错。风清嘉只消失了三年。你所谓的十年间,第一年,她曾回过皇都,接下来六年,她辗转在其余六州,每一州大约呆一年,最后一年是在她的本家周尧,随后才算真正消失。再没有人找到过她的影子。”
男子不喜欢四七的这种笑容,用力踩了两下,才移开了脚。
第四十七个,不知道能撑多久。
“风清嘉第一年曾回过苍平,而那年是目标的及笄礼。时隔多年,目标又能如此准确地找到她。如此说来,风清嘉极有可能和目标关系密切,甚至两人是串通好的。”
四七揣测道,他站了起来,感觉浑身轻松。
“目标只有一个。趁她们不在一处刺杀即可。”
男子一边吩咐四七,一边从怀里掏出装着药汁的竹罐。他指间金光,原来是一根半寸长的细针,此刻金针变黑,男子点了点头,将针放入竹罐中养着。
“卿大人,风清嘉今日递了辞呈,又定了明日一早的马车,恐怕没什么机会分别刺杀。”
四七道。
“好快的动作。看来风清嘉是铁了心要护着她了,简直找死。也好,风氏从前朝起就把持我朝华国的漕运,富得流油。你安排人手,将目标杀了,风清嘉那个女人先抓回来,狠狠敲风氏一笔,赚个外快,再献给主上。”
男子哼了一声。
“是!”
四七应道。
王霁坐在椅子上,盯着明束素看,眼睛一眨不眨。
岳荼一气读完风清嘉的手稿,抬头已是过了两个时辰,王霁的姿势都未变上一变。她暗自咋舌,霁姑娘看来是被气狠了,师父回来之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明束素用过饭后便躺回床上,阖目养神,被王霁盯着也没有半分不自在。
她正在想风清嘉是什么打算。一般来说,她身后有追兵,速速离开,躲藏起来或寻找强大的外援,的确是没错。但以风清嘉的性格来说,更加积极一些应对才是。
九年。
明束素掐了掐掌心,告诫自己要忍耐。
“简儿姑娘,霁姑娘。我先回家一趟,晚些带着弟弟过来,为你们践行。”
岳荼轻轻出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快走。”
听见“践行”二字,王霁脸色一变,极为不耐地挥了挥手,自己也站了起来。
岳荼不在,她才不要继续和这个女人呆在一个地方。
“岳姑娘慢走,饭菜我们会备好的。”
明束素笑道,王霁听到那把自己当做女主人的语气忍不住哼了一声。
“要准备你自己准备去!”
“霁姑娘,你莫要生气了,师父说肝火过旺对身体不好。”
岳荼安慰她道,随即学了几声鸡叫。门外很快踱进来一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绿豆大的滚圆眼睛转了转,高声打了个鸣,宣告自己到了一般。
“霁姑娘这是惦记着昨天没吃到的糖醋鱼,才生的闷气。岳姑娘放心回去便是,待清嘉先生回来,我自会和她交代。”
明束素道。
糖醋鱼?
她像是那种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就乱生气的人么?!
王霁狠狠瞪了简儿一眼,却没有出声澄清。岳荼在这里,她是不可能说真的原因的,只好吃下这个不明不白的闷亏。
“我脚受了伤,不好走动,无趣得紧,霁姑娘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明束素见王霁要跟着岳荼一同出去,出声问道。
“自然,是有赌注的。”
“什么赌注?”
王霁站在门口回头道,唇角微微上扬。阳光照耀下,她的一对深棕眸子竟是显得凌厉霸道,叫人心生畏惧。
“你若赢了,我让清嘉先生留下;输了,只需霁姑娘私下的时候,换个称呼叫我便好。”
明束素抛出了看似十分合算的条件。
王霁仔细觑她。
依旧是那副标致得不得了的面孔,秀美而含娇,脸色偏白,身体仍是虚弱。
对弈不仅是脑力的比拼,体力也是考量因素。
“你一个大人,想占我年纪小的便宜,是也不是?”
王霁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是了,简儿今年二十四岁,不知霁姑娘芳龄几何?”
明束素掩唇而笑,似是对自己的疏漏不好意思。
“十一。”
王霁回道,一面又呛道:
“像你这等贵人,自然是自小学习四艺,家中有良师教导,说不定还搜罗了诸多古本棋谱,要与我一个小孩子比下棋,真是坏心!”
“简儿若是贵族之女,四艺的教习定是比不上骑射诗书多;若只是寻常门第,与霁姑娘自然是相差无几。与霁姑娘说实话,棋道精深,简儿修习不超过五年。至于良师,清嘉先生样样精通,更曾贵为太傅,天底下比得上她的人,寥寥无几,霁姑娘可是占了大便宜。”
明束素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等等,你是从何得知我会弈棋?”
王霁边听边盘算,忽然想到诡异之处,连忙问道。
“霁姑娘先前默默打谱,以茶水划棋盘,简儿睡梦之中听到了些许。作为清嘉先生的师妹,简儿揣测你四艺里至少专精一样。霁姑娘手指没有明显茧子,自然不是修习琴、书、画三样,所以棋力该是很高。”
明束素答道。
“我比霁姑娘大了一十三岁,便让一十三子,不知霁姑娘可愿答应?”
“好。你若是不说到做到,我自有办法整治你。”
王霁做了个鬼脸,笑道:
“你猜对了,我确实从小学棋,至今已经九年了。”
“看来将有一番苦战了。”
明束素瞧着王霁十分欢快地把棋盘拿来摆好,低低一笑。
王霁的棋艺该是风清嘉一手教的,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先打根基,阴招、狠招、损招是不会教的。
不巧,明束素的棋路么......正好克这类中正的路子。
一个时辰后。
“哼!我输了!”
王霁气鼓鼓的,起身便要走。
什么贵族之女,用的全是耍无赖的招数!
“霁姑娘答应过我的条件还作不作数?”
明束素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把汗,王霁的棋力比她想象得高。
“你要我叫你什么?大小姐?”
王霁跺了跺脚,恨不得咬她一口。
明束素朝王霁招了招手,后者心不甘情不愿地凑了耳朵过去。
“唤我,风清嘉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