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屋窗外晃过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辣子。为何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出现在这里呢这要从她离开坤亭说起。
她在坤亭那场洪劫中和威子失散后,独自一人登上彩虹桥,回到了月亭她的家。
辣子从小就在月亭长大。听她嫫妈说,因为她的亲生父母都是半石头人,自然而然地,她一出生就具有半石头人的血统。
按远谷国人的说法,她是含着银钥匙出生的。如若父母都是崇山人,那他们的孩子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这孩子当然是最幸运的,这就好比富人的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优裕的环境里,各方面都比出生在底层的孩子具有无比的优越。
虽然父母都是半石头人,但是,辣子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听嫫妈说,她出生不到一天,就被送给了嫫妈收养。从小她就和嫫妈相依为命。
尽管嫫妈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可她从心底里并不喜欢嫫妈。因为嫫妈的性格阴冷、怪僻,还很严厉。
嫫妈出生在谷底芝麻镇的一户尘埃人家,出身贫贱的她非常要强,一心想走出谷底,进入蛹塔,梦想着能登上日亭。
她一路过关斩将,蜕变成泥巴人,再成为半石头人,来到了月亭。可是,最终却止步于阴阳情索桥。正是这座桥,残酷地击碎了她的梦想。
因为她找不到心仪的男人一起渡桥。她暗恋的男人选择了别的女人,这大大地挫伤了她的自尊心。伤心的她心灰意冷,失去了勇气和斗志,从此一蹶不振,便孤单地在月亭落脚,虚度残生。
辣子一直认为,也许嫫妈是为了打发孤独寂寞的时光,才收养了她。
小时候,辣子左脸上不仅没有难看的疤痕,而且长得十分漂亮可爱,聪明伶俐。
偶尔,那个老核桃和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经过月亭时,会过来看望她和嫫妈。后来,辣子才知道,这位膏男是老核桃的执行亲密。
老核桃并不老,只是嫫妈总是这样称呼他。虽然老核桃长得并不帅,但他有满肚子的学问,辣子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事情,明白了一些道理,而这些事情,嫫妈很少告诉她。不知为什么,辣子感觉到嫫妈并不喜欢老核桃,每次看到老核桃登门,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辣子却很喜欢这位平易近人的叔叔,期盼他来看望她。
直到那个晚上,在古龙树芽季结束的那个晚上,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被毁了。对辣子来说,那晚发生的事情,犹如噩梦,不仅在她左脸上烙下难看的疤痕,还在她稚嫩的心灵深深地烙下痛苦的疤痕,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她的世界从此只有冰冷的冬季。她想到过死,想要结束痛苦的生命。
在远谷国,死才是永恒的,生则是短暂的。痛苦和不如意是人生常态,而幸福和快乐仅仅是瞬间的感觉,稍纵即逝,弥足珍贵。活着就是奇迹。如若生命能不断地延续,那就是在不断地创造奇迹。
对于刚刚迈入花季的辣子来说,如若匆忙地结束生命,是一件万分惋惜的事。她认为,自己还没有尝过幸福和快乐的滋味。
她也有梦想,梦想有一天亲眼目睹古龙树银季的壮丽景色。
就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嫫妈交给她一个绣花腰包,里面装有四十九颗磊珠。
嫫妈一开始并没说磊珠是谁给的,在她一直追问之下,被逼无奈的嫫妈这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是老核桃给她的。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老核桃。
她也不想再见到他,她恨他,因为他毁了她的容貌,毁了她的生活,让她沦落到今日凄惨的地步。
辣子回到月亭,并没有马上回家。因为她害怕见到嫫妈。可以说,她这次离家出走,嫫妈并不知道她偷偷返回坤亭,整个古龙树的花季,她几乎是在坤亭度过,所以,离家有一季之久,她害怕看到嫫妈严厉而责怪的眼神。
她来到阴阳情索桥头上,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威子的到来。那个狠男会不会被洪水冲走了呢迟迟不见威子的身影,她不禁胡思乱想开来。
她走到桥边一处僻静的灌木丛后,从腰间裙子的暗袋中取出鼓鼓囊囊的绣花腰包。盘腿坐在草地上,把包中四十九颗磊珠倒在裙摆上,一颗颗地垒叠起来,组合出一个缺角魔方块。
她快速地转动魔方中的磊珠,调整画面,搜寻威子的画面。
郁闷的是,她几乎转动所有的磊珠,不仅找不到威子的踪影,而且连他的那批同行者的身影也找不到,魏子、尤子和荟子等许多人仿佛全消失了,难道他们在那场洪灾中被淹死了无一生还,都化为了尘土
一通的胡琢乱猜,让辣子的心如坠铅般地沉重。如果威子不能赶到月亭,她就无法渡过面前这座阴阳情索桥,以她现在这副“尊容”,在月亭,在短时间里,恐怕很难找到一个男人愿意和她搭配。
她清楚,到达月亭的男人,大都已是半石头人,和她一样的身份,她没丝毫优势可言。想想看,哪个男人会看上她这个丑女呢她悲观地暗叹,难道,就这样在月亭度过悲哀的一生尝不到快乐和幸福的滋味,重蹈嫫妈的命运,在月亭郁郁而终
正在辣子悲伤叹息的时候,从远处,蹒跚地走过来一个女人,憔悴苍老的面容,两片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毫无血色,嘴角下弯,明显坠着一丝悲苦,一副病恹恹之态。
透过灌木枝条间的缝隙,辣子一眼瞧见了这个走过来的女人。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裙摆上的磊珠,全装入绣花包里,藏进了裙间的暗袋中。
这个女人没有看到灌木丛后面的辣子,缓慢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阴阳情索桥,才停下了脚步。伫立在桥头上,她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眺望桥的那边。
辣子站在灌木丛后,望着桥头上女人瘦削的背影,不知何故,她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忍不住,从灌木丛后走出,朝着女人走过去。
女人听到了脚步声,转身,看到了辣子,一双灰蒙的眼睛闪出亮光,紧抿的嘴角在剧烈抖动着,她的身子开始摇晃,双脚一软,昏倒在地。
辣子见状,吃了一惊,急忙奔到她的身边,抱起她,摇着她的身子呼喊道:
“嫫妈你怎么啦醒一醒呀”
女人躺在辣子的怀中,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辣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辣子真是你吗”
“是我嫫妈,是辣子我呀我回来了呜呜”一向只会默默流泪的辣子,这次却嚎啕大哭起来。
“辣子,你你终于回来了”女人气若游丝地说道。
“对不起嫫妈,对不起你骂我吧你打我呀”辣子拿起女人的一只手,可那只手已无力抬起。
“不嫫妈不不会再骂你了只要你平安就好”
“嫫妈,我们回家去吧”
虚弱的女人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地说道:
“孩子,嫫妈知道,古龙树的果季要来了嫫妈要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去”
“不我不让你走”虽然辣子不喜欢嫫妈的严厉,但是,一听她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辣子的心剧痛起来,此时她想到的全是嫫妈的好,不禁悲恸万分。
“孩子,你听我说,有件事藏在我的心里,一直折磨着我,走之前,不说出来,我我会不得好死”女人喘着说完,眼角溢出混浊的泪珠,落进辣子的衣襟中。
“嫫妈,什么事,你说吧”
“我知道,你离家这么久,是为了去找他,是吗”
“不,不是,我恨他,我永远也不会去找他”
“孩子,你能原谅嫫妈吗”
“为何这么说”
“是嫫妈骗了你,那个晚上,毁你面容的人,不是他”
“啊不是他,那是谁”
“是是嫫妈我”女人犹豫了一下,黯然答道。
“是你”辣子连连摇头,不相信地看着女人,“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你你是我的嫫妈呀,是你收养了我,怎么会做出伤害我的事呢”
“唉一念之差,都怪嫫妈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了能留住你,永远陪伴在嫫妈的身边嫫妈我实在害怕孤单地在月亭终老”
“为何你要嫁祸于老核桃”辣子的心一下子冻结成冰,口气冷冷的。
“我怕你有一天会跟他走,所以,就骗了你”
辣子总算明白了。她一直恨错了人,老核桃从没伤害过她,她要恨的人,现在就在她的怀里。面对这个垂死的可怜女人,她能恨得起来吗她的心犹如一团乱麻。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辣子动摇了对嫫妈的信赖。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
“唉,嫫妈不怪你,都是嫫妈自作自受嫫妈明白了,就算毁了你的容,也留不住你你最终会找到一个男人,离开月亭,登上日亭”
“日亭你不是告诉我,月亭之上是乾亭吗”
“不乾亭在月亭之下”
“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辣子不解地质问道。
“孩子,这都是为了你好呀我以为你会永远留在月亭,但自从你得到磊珠后,我担心你会重返坤亭和乾亭。重返坤亭,遇到的是泥巴人,他们不会伤害你,可是,乾亭不同,那里有许多半石头人的败类,他们凶狠无情,我不想你到乾亭去,所以才这么说。”
似乎是回光返照,女人一口气地缓缓说完,好似卸下了心头的重石。
辣子听完她的话,在心里暗叹,难怪等不到威子威子他会不会在乾亭遭遇半石头人的败类如果真是那样,她在月亭只怕永远也等不到他。她不能在这里死等,得返回乾亭去找他。
“孩子,去吧去找你的男人吧只要有个男人,陪你渡过阴阳情索桥,嫫妈我死也瞑目了不过,路上要小心愿磊珠带给你好运”
女人喘息地说完,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平静和安详。
“嫫妈,我先送你回家”辣子低下头,感觉嫫妈枯瘦的手在慢慢变冷。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嫫妈走了她平静地走了,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
辣子轻轻地把嫫妈抱进怀中,紧紧地抱着。
此刻,她彻底原谅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并在心里默默地祝愿愿嫫妈的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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