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群山环绕,雄关林立,既有敦厚磅礴的气势,又具江南水乡妩媚的风韵,有华夏圣城之称。
洛阳的宫殿大多新建,虽不如长安宏伟,但是院宇重重,碧瓦朱檐、雕栏玉砌,倒也显得富丽堂皇,尤其是满园浓郁的花香,碧绿的湖水,湿润的空气,让人心中为之一爽。
九月重阳已过,傍晚的秋风微微有些寒冷,冷风卷着菊花的淡香,沁人心脾。然而,芷兰殿所有宫人都没有这份慵懒的心思,所有人在清风中紧张的沉默着。
让她们紧张的,是坐在床上一个不到八个月大的奶娃娃,粉嫩粉嫩的小胖脸明明看起来很可爱,但所有人都不敢偷偷觑上一眼。
尽管皇后前日才强调不让公主吸允手指,但没人敢提。
公主虽然年幼,但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忽然严厉冷淡起来的黑亮眼睛,总是让她们诚惶诚恐,就像面对皇后一样,她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在这种静默中,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肆意的娇笑声,接着便是奴婢人一声通传,“圣人至。”“魏国夫人至。”
这是大唐皇帝携魏国夫人来看公主了,所有宫人立即到殿门前行跪礼迎接,只有乳母蹲身在太平左侧,低头为礼。
魏国夫人生的肤如凝脂、媚态天成,娇嫩的脸上有着最为青春靓丽的笑容,她手中拿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这是今儿藩国进献的贡品中她唯一挑中的一样事物。
也是太平唯一挑中的一件,但皇帝李治却把它赐给了自己宠爱的魏国夫人。
因此,武后的脸色当场就变得很难看,太平倒是没什么所谓,既然父亲要拿礼物讨好小情人,并有勇气当场驳了皇后的面子,不用说,晚上就有一顿排头吃。
但现在这种大人谦让小孩的造作算怎么回事?这种匕首难道朕还真的看得上眼,不过是因为秦子都也曾经有一把相似的,才挑中的。
太平啃着手指,在心底冷笑,这个愚蠢的女人,惹怒可以随时捏死她的皇后姨母不说,竟然还要来惹怒朕,好雪上加霜,尝尝冰冻三尺的滋味么。
“太平,来,这把匕首给你,表姐先头是闹着玩的呢,我怎会和一个不到八个月大的奶娃娃抢这么个小东西呢,你说是不是。”魏国夫人弯着腰逗弄太平,笑容虽然美艳,但多少有些轻佻,尤其在皇帝望向她时,眼角总是含着春意。
太平仍然啃着手指,冷冷的瞥了一眼魏国夫人,眼底的一抹愠怒打个旋儿立即隐没,和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置气,降低了她的格调。
她的人虽小,但是视线却充满了威严,轻飘飘的降落在魏国夫人身上,居高临下的意味极为明显,魏国夫人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摆弄着匕首的手也顿了顿。
都说太平公主威仪不凡,是贵人来投。魏国夫人本是不信的,她以前一直未能靠近太平半步,现在这么近距离对视还是头一遭,但一个对视,她的心竟然忍不住跳了一跳,不自觉的有些惶恐,但这却更让她愤怒,对付不了姨母,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奶娃娃吗?魏国夫人贺兰氏勉强笑着道:“怎么了?小太平生气了?表姐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太平已不再看她一眼,将含在嘴里的手指拿下来,指指乳母,乳母张氏立即用丝绢给擦好了,太平才坐正了身子,冷冷的瞥了一眼仍然老好人一个乐呵呵笑着的便宜父亲,暗叹一声,没出息!
李治在这种目光中竟然又些许尴尬,他掩唇咳嗽一声,笑道:“太平,你不是喜欢这把匕首吗?为何不接受你表姐这一番好意呢?”
男人果然不足与之谋!
太平怒其不争的撤回视线,再次投向又笑成一朵花似的魏国夫人,说出了来到这世界第一句话,“滚!”
奶声奶气,虽然缺少些气势,但实在是字正腔圆。
大殿里立即静若深山禅院,一颗针掉下来也能清晰可闻。
魏国夫人再也笑不出来,怒瞪着太平,颤抖着手道:“你,你说什么?”
“滚!”太平淡淡道,一张粉嫩的脸上,硬是添了几分冷厉。
魏国夫人脸色艳红,被气的,她现在不止手在颤抖,竟然身子也在颤抖,美丽的眼中很快盛满了泪水,扭脸对着李治哭诉道:“我算个什么,魏国夫人,可笑,什么品也不是,就连一个昭仪也不算,在宫里受尽耻笑,如今一个奶娃娃也可以对我颐指气使,我还活着作什么。”
李治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神色,他叹息一声道:“你何必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呢?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甚至就连自己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魏国夫人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哀戚,她一边哭一边笑,道:“我们贺兰家的人都是你们手里的玩物,什么宠爱,都是假的,我甚至比不上公主的一个指头。”说着,人已哭泣着奔了出去,就连哭也如牡丹滴露,让人忍不住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李治的视线自然离不开她,但是面对太平冷厉的视线,他也只能甩袖叹息一声,道:“她是你表姐,年纪比你大,要知道尊敬。”
太平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眼神很无辜。
李治苦笑着道:“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唉,这都是些什么事?突厥的一把匕首而已,又不是什么新鲜物什。”连连叹息着出门而去。
他刚走没多久,武后就赶了过来,愠怒的神色在听完宫人的描述后,立即消散无踪,反而闷声笑了好几次,才平静的抱起太平,笑道:“这才是我大唐的公主,来,叫声阿娘听听。”
太平扭开脸,抿着唇,死也不从。
武后居然也不计较,摸摸她嫩脸,对宫人说道:“抬上来。”
果有宫女陆陆续续抬着案几走进来,放在寝殿中央。
太平扭脸一瞧,原来是上午藩国进献的贡品中,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看到最后一样时,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竟然是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这一定不在贡品名单中,而是皇后通过其他手段获得的。
一个权力欲望这么旺盛的女人,竟然也有这么慈爱的一面。太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疑惑的看了看武后。
武后静静的看着她,笑道:“不喜欢?”
太平摇摇头,终于开口道:“阿娘,谢!”再多的字她说不出来了,就算着三个字也说的不稳。
但足够让武后喜笑颜开,眼角细细的皱纹似乎也随着这种喜悦消散了一些。
哪个母亲在听到自己的孩子第一声呼唤时不感动呢?
武后再也有野心,她也是普通大众的一员,有着普通人相似的感情。
对于太平来说也是一样的,做了十六年帝王,她的心多少要冷硬的的多,但是一个母亲实实在在的慈爱,岂非正是她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所期盼的。
自父亲在她二十一岁故去时,她已没有任何亲人。
虽然她对武后的感情还是很矛盾,但是这已足够和武后保持良好的互动。
两个帝王终于找到了她们之间的亲密相处之道,但这种亲密还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在权力面前,亲情总会显得寡淡。
武后要走的路前无古人,太平要继承的路也同样艰难,两个时代的更替之间,总是会出现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