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结束,疲倦就如潮水般涌来。
“你看起来很累啊，”古鲁斯拍了他一下,“没事吧？”
“咦？”
摸摸自己的脸，兰狄惊讶：“真有那么明显？”
“简直一目了然。”
“哈哈，我还以为看不出来呢,明明洗过脸了。”大脑皮层仍隐隐作痛，强行中断连接的后果就是神经受损。
“实在累，就回去吧。”古鲁斯说,“你那份报告我帮你写。”
“我倒是想呢，”
海蓝色的卷发搭在肩头,兰狄靠着椅背，笑得慵懒：“可惜不行啊,真让你代写，陛下那边要怎么解释？”
“他又不管这些，他只要结果。”
“算了。”
摆摆手，兰狄说：“新战区的分配是我一手安排的，有些细节，你不太清楚。份内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做吧，反正也快收尾了。”
古鲁斯想了想，说：“也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嗯，谢谢。”
回到住地，管家迎了上来。
“我今晚不想吃晚餐了，就给我泡杯红茶吧。”兰狄把脱下的外套递给他，松开领口。
管家接过衣服，略一躬身。
“另外，”
把披散的长发扎起来，兰狄忽然回头：“待会儿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先睡了，不管是谁。”
“陛下也是吗？”
“陛下最近正忙着哄他新娶的王妃呢，有什么事，会就近去找沃恩的。”兰狄笑笑，“如果真是他，你到时候再叫我就行了。”
“是。”
锁上房门，兰狄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输入某个通讯频道，按照提示键入了身份卡上的6组数字，点击确定。
界面跳转，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了屏幕上。
“晚上好。”
看着那张可爱的脸庞，兰狄不自觉舒展了眉头，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晚上好，我的小天使。”
“兰狄，你又瘦了。”
少年人以特有的活泼语调道，“交给你的任务是不是很难办？让你为难了吗？”
“没有。”
这句话就像蜜糖一样软化了他最后的防线，兰狄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任由那卑微的爱之火在心底燃烧，“桑努殿下。”
“巴德跑了！”
名为桑努的少年撅起嘴巴，忿忿地说：“亏我们花了那么大代价雇他，结果任务一失败，就不负责任地跑了。”
“那沃恩怎么样了？”
“没事。”
兰狄把双手交叠起来，垫在下巴上：“他不仅在爆炸前逃了出来，还顺手干掉了巴德带来的部下。”
屏幕那端的少年沉默了，咬住下唇。
“兰狄。”
“嗯？”
兰狄温和的语气稍稍安抚了他，桑努抬起头，不确定地问：“你说，我哥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撑着下巴的手一僵。
“他那么聪明，前两次还能归咎于意外，可是这次——”
“陛下现在还没追究此事。”
桑努提高了声音，神情有些激动：“可他把沃恩召回国了，以前他根本不会这么做！谁都知道沃恩对边境来说有多重要，要不是他在那呆了三年，局势不可能这么快稳定下来。而现在，他居然把他叫回来了！”
“也许陛下是想念他了。”
“不！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兄长，桑努当即否定，“我哥才不是那种有心有肺的人，他从来不管沃恩死活，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
兰狄苦笑：“这……”
桑努说得倒是实话，对于埃里斯特最近的变化，他也有些困惑。
“他会发现吗？”
兰狄考虑了几分钟，摇头：“我不知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吞了吞口水，桑努问，“如果他发现我们跟达莱尔共盟合作的事，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一向柔和的表情变得凝重，兰狄不说话了。
“我们，”
桑努小声说：“会没事吗？”
“您有没有事我不清楚，要是我被查到的话，”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测试，兰狄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但我们是为他好啊！”桑努争辩。
“殿下……”
“难道不是吗？”桑努说，“他疯了！倘若他要权力！要财富！要土地！吞并四国也无所谓，可你知道的吧？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些东西！”
嗯，我知道。
深蓝色的眼睛低垂，兰狄在心里轻声说，我知道啊
“我们得阻止他！”
少年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黑色眼睛里所升腾出的感情，炙热而绝望，兰狄看着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心脏某个部位就开始抽疼。
“必须得阻止他！”
“要不然……”
“要不然……”
桑努低下头，乌亮的黑发刚好没过颈部。他十指攥紧，青色的血管透过皮肤突出，那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力。
要不然怎样？
兰狄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感情这东西，当真可笑。有人对喜欢的人费尽心机，有人却毫不在乎。跟他的愿望，跟他的固执，跟他的狠决比起来，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撇如尘埃，‘喜欢’又算什么呢？
“可那就是王啊，”
蓝发青年终于开口，却是很轻很轻地说：“王要选择怎样的时代，是兴盛还是毁灭，是祝福还是哀歌，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们想怎么做，想做什么，又有谁能改变呢？
“可他也是我哥啊，”
桑努倔强地说，就像一个明明被丢下了，却拼命追赶的小孩：“就算不是血脉相连，他说过会保护我，就真的保护到了现在，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
他始终执着于那个‘多年’，却看不到彼此的成长。
“你不舍得他，却又背叛了他。”兰狄慢慢阖上眼，轻声问：“殿下，对你来说，让他死在你手里，比他自我毁灭更好吗？”
“卢勒说过，那样是不行的。”
桑努握紧拳头：“两百年前，旧的王在星辰之海中永眠，那是个血腥的时代，也是个错乱的时代，他说那是不对的。”
“而现在，新生的王又将重蹈覆辙。”
“我们都不希望历史重演，”少年的声音中透着悲哀，“历史不应该重演，已经不会再有新王了。一旦他们消失，延续了数百年的宿命，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