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亚尔,”
白发青年站在台阶上,用陈述的语调缓缓说:“亚尔·维克斯·普莱多利,曾任科洛比克的陆战队总指挥。”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气氛异常凝滞。
“而现在,”
拉了拉身上白色的军服,亚尔说:“我也跟你们一样,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今后的岁月里,我希望和你们一起为这片土地而战。”
他的口吻很平静,仿佛理所当然。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数分钟后,终于有人质疑,“你的手上沾满了我们同胞的鲜血,现在却又说要跟我们并肩作战,不是很可笑吗?”
“所以呢?”
漂亮的紫罗兰转向他,脸上甚至带了点笑意:“所以,你希望我怎么证明?”他看着他,目光清澈。
“打一场。”
抵触与欣赏在沉寂中慢慢发酵成一种复杂的情绪,几名高层干部自动出列,“如果你输了,就把权力交还给陛下;如果你赢了——”
“如果我赢了,又如何?”
“那你就是我们新的王。”塞拉代替他们作出了回答。
胜负几乎是瞬间分晓。
长腿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一手挡住攻击,一手趁虚而入,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对方喉咙上。
“你输了。”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身后的年轻人笑了。即便是杀戮,在他做来也优雅如艺术。亚尔放开他,笑容安静浅淡,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成王败寇,塞拉叹了口气,倒也不觉得太丢脸。先前被摞倒的部下纷纷爬了起来,亚尔出手时捏准了力道,不会伤人,但也没那么好心,至少得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你这小子……”大半辈子没爆过粗口,这回却是真心实意。
塞拉拍拍他的肩膀,眼里的赞许比懊恼更明显。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主席和长老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苦笑。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这个国家如何,亚尔应该是不关心的。那么想着,塞拉就听到他说:“因为有人想让我活下去,他觉得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塞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是不可置信:“只是这样?”
“嗯。”
把凌乱的额发撩到耳后,亚尔说:“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办完所有事情,天色已经黑了大半。
亚尔是十一点多回到医院的,偌大的走廊上空空荡荡,自动感应灯的光芒铺洒在地上,映出一地清冷。
“王妃好。”
一路走来,医生和护士都笑着朝他点头。亚尔来到电梯门前,注视着屏幕上的数字从高到低,大门打开,抬腿迈入,随手按下了4号键。
四楼,神经科。
走到拐角处,角落里隐隐透出一点灯光。这一层就住了一位病人,整层楼静得可怕。亚尔止住了脚步,心底突然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就站在病房几米远的地方,隔着玻璃窗,看见里面的人低头翻着书页,床头灯调到了最暗,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完美侧廓。床上隆起的被子动了动,那人放下书,转头抚上孩子的脸。
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形成一片蜿蜒的海洋。
孩子犹豫地伸出手,然后慢慢环上他的脖子。试探很快得到了回应,他名义上的父亲俯身,在他的左脸和右脸上各亲了一下。
亚尔走近了些,听到波利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以前父亲从不让我叫那个人爸爸,他说我没有爸爸。”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们也都不准我叫您爸爸,说我不是您的——”
“你是我的儿子。”
黑发将孩子面容隐没在了怀中,埃里斯特小心地把他搂紧了些,“我也是你的爸爸,没有人规定你不能那么叫我。”
胸口的衣服被抓紧,孩子埋首在他的颈窝里,确认似地喃喃道:“爸爸……”
掌心覆在孩子的小脑袋上,眼前又晃过十年后那张苍白的面孔,埃里斯特垂下眼,隔了会儿,才轻声说:“好孩子。”
波利睡着后,亚尔才推门进来。
“我还以为你打算在外面站一夜呢,”合上书,埃里斯特一手撑起下巴,“或者,这种时候,我应该先对你说一句‘欢迎回家’?”他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向他张开了手。
亚尔的目光在那双手和床上游移了下,埃里斯特等了几秒,见对方没反应,想收手。胳膊突然被拉住,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亚尔快步迎上他,就那么重重地撞进了他怀里。埃里斯特被他撞得一个踉跄,反应极快,一下子稳住步子。手撑着柜子,承受住了他压上来的重量后,又反手抱住他。
“你故意的吧,”
后腰被桌角咯得生疼,埃里斯特倒吸一口冷气:“每次不折腾我几下,你就不开心?”
亚尔不说话,只是保持着攀附的姿势,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沉默的当口,埃里斯特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任他靠着。亚尔闭着眼睛,放松后,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空茫,就像积压了很久的压力,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个突破口。但他并没有服软,也没向他寻求帮助,只是在这个异国他乡的深夜里,稍稍卸下防备,借用了一下他的肩膀。亚尔惯于强撑,骨子里永远有那么一股桀骜的意味。他囚了他十年也没能让他低头,现在,他打开了笼子,这只鸟儿却又主动飞回了他的手里。
埃里斯特觉得好笑,可一想到被笑的对象是自己,左脸紧接着就火辣辣地疼。
“不愿意就推开我。”
直到手臂发麻,被抱的那个人总算有了动作,“我不会在意的。”
“我知道。”
埃里斯特并没有推开他,亚尔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先开口。埃里斯特看着他,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既不是轻蔑也不是讥讽,可也没办法形容。
“亚尔。”
时针在十二格的时候‘滴答’了下,埃里斯特的声音恰好与它重合:“下周我要去科洛比克视察,那时你问我,我到底想从这个国家得到什么。现在,你还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