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倒也想到冷迪率先表态会起到作用,不过这效率仍旧让他稍感意外。内心鄙夷,冷子静一家的傲骨呢?想当年跟着仁德一伙没少挤兑我们,轮到韦帅望,这么快就服软了?
想想,冷子静一家战斗在魔教势力范围内,如此艰苦卓绝的环境,想必对他们一家人的茁壮成长有催化作用。原来冷子静家族,挑事的也不过是得了白剑却硬是不被任用的冷子若,白剑一死,整个家族都低调稳重起来了。
冷秋对冷子若半点同情也没有,你个白剑有啥可狂妄的,我们家谁不拿个白剑好意思出来走动吗?我们说不能打,你非觉得天底下你最能,你能你上吧,你上的结果是你没赢还丢了性命,带累一大票人跟你一起去死,这不是死有余辜是什么。
韦帅望从魔教的大祭上回来,心情并不好,跑到师爷处抱怨:“冷冉被我给得罪了。师爷看看能不能收了他。”
冷秋扬眉,啥原因啊?
韦帅望道:“冬晨那封信,不是从他家抄出来的嘛。我手下抄人家时,顺便把银子啥的也给洗劫了,这帮不开眼的混蛋。反正我也不能让人给送回去了,冷冉这家伙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当初看着挺讲理的,这下子被我给激怒了,一副同我势不两立的架式。他要同我死砸,你说他个无名氏,我把他砸死了也没啥光荣的,实际上我还觉得挺丢人。师爷,你去收服下试试。”
冷秋道:“起不了太大风浪了,你就让他做点缀你光辉胜利的小小瑕疵吧。”
把冷子静的信交给韦帅望,帅望看一眼,笑:“我收了冷文谷做堂主,问了声他们是否支持我做掌门。”
冷秋道:“要说得这么明白,还真是不识相。”
韦帅望道:“大约不问,他们也能明白,我只是觉得,高丽之战不太把握,点明了,能快点结束这种无谓的内耗。然后,集中力量搞定高丽。”
冷秋道:“又是大局已定,必须出手?”
韦帅望沉默一会儿:“师爷觉得呢?”
冷秋道:“这一仗不好打,打下来也难守,我想芙瑶的意思是,不想承认先前的割地之约,借个理由打一仗,输了赢了,原来白纸黑字的约都废了。能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留着以后打。”
韦帅望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战争,万恶之源。”
冷秋笑笑:“据我所知,领土问题从来没别的方式解决。”
帅望苦笑:“我也同意,目前在有合理理由的情况下,先撕毁割地条约是最重要的。”
冷秋道:“那么,直接进行下一步,我再次指定你为掌门,你就等着大家劝进吧。”
韦帅望支着下巴:“芙瑶也快被劝进了,我觉得挺虚伪的。”
冷秋道:“为了公众着想,为了维护社会良俗,你还是别把丑恶的现实展现给大家看的好。知不知道真相,大多数人都得这样活下去,你何必恶心大家呢?”
帅望笑:“师爷说得是。”
曾几何时,小小少年认为人人有权知道真相,疲倦的韦帅望自问:“我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不,我想重回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政客生涯让我觉得溅了一身泥血,永远洗不掉的感觉。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韦帅望沉默一会儿:“我等着。尽量把握分寸,掌握火候。”
冷秋点头,拍拍小韦,以示鼓励。
虽然经常笑小韦天真,但是难得小韦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最重要的是把握分寸。在无数个咬牙切齿的日子里,冷秋自省当年用力过度,不留余地,以至后半生一直在给自己考虑后路。
冷冉无比愤怒地来求见冷秋。
冷秋本想不见,但是韦帅望既然提了,他总得试试。再说,收集两个反对派有啥不好呢。
冷冉见过礼,冷秋说声:“坐。”
冷冉坐下,忽然有点胆怯,好象不太应该坐下似的,他以前从没正式拜会过掌门长老这样的大人物,所有的经验不过来自他同冷冬晨与韦帅望打交道的经验,可是那两个人总让他感觉有点非主流,而且也不是长辈,在长辈长老面前,他是真的不知道坐下是否合礼仪。言归正转:“长老能否等另一支的长老也选出之后再定掌门?”
冷秋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不开玩笑,能我自己独断的事,我要等着有反对派出现再决定?当然,如果多数有势力的人反对,他是可以做出一个貌似公允开明的决定的。不过,这种开明仅只因为情势需要,决不会因为他有较高的道德品质。
所以,你做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来同考虑商量他的皮?冷秋立刻就感觉,我同一个蠢货有啥可交流的?
冷冉见冷秋一点反应没有,顿时就有点羞愤加不安。
毕竟在他有生以来,真正认识的人里,冷秋才是那个杀人如麻,灭门如割草的人物。
他也感觉到自己此行,只是白费口舌,老一辈同他根本完全不一个交流频道,韦帅望还同他辩论几句,冷前掌门那冰冷的目光好象在问他:你这是鸟叫吗?
他想了想,说出花来也没用的事,还是直接点:“韦帅望因为我反对他做掌门,派人洗劫了我的家。一个掌门人,做这样下作的事,是冷家的耻辱,请长老不要选这样的人做掌门。”
冷秋倒是一愣:“你家人遇难了?”洗劫?那是死光的意思吗?那你小子挺震静啊。
冷冉呆一下,呃!不是:“不,我是说……他,他抄了我的家,拿走所有信件文书,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冷秋忍不住就笑了:“偷了多少?”哈哈,韦帅望你看你这点出息,这可真丢冷家的脸了,掌门偷东西,还偷的是个穷人。
冷冉对冷秋脸上那个好笑表情真是愤怒至极,你啥意思?这事很好笑吗?这也不是偷了多少的问题吧?他无缘无故抄了我的家!
冷秋问:“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他不会是明抢吧?”
冷冉道:“我家人一夜醒来,发现家中被洗劫一空,除了魔教还有谁?”
冷秋再次忍笑:“冷冉,我想你这样说,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是,你这样提出控告,恐怕冷迪不会受理的。也可能你从来没同任何人结怨,也可能你在这个世上同任何除韦帅望之外的人没有利益之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提出更有力一点证据。”
冷冉道:“他们没听到任何动静,家中破坏惊人,所以,一定是用了迷药,只有魔教能做到。”
冷秋微微叹气:“能做到的人很多,不只韦帅望。韦帅望能让你全家不留痕迹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并没有这样做,所以,能做,不是证据。”端茶。
冷冉急道:“你心里清楚,是他干的!他还拿走了我所有的信件!”
冷秋无奈地看着自己端起的茶杯:“如果你是说,他会与我合谋或向我自首,他没有。如果你是说我能知道每个人做的每件事,我不能。如果你是说我会做无端猜测,通常不会。会,我也不能把不负责的猜测说出来。”孩子啊,你看我端起来的茶!
冷冉急了,站起来:“你,你……”
冷秋松口气:“这就要告辞?本该多留你坐坐,只恐老朽闷坏了你这年青人。”
冷冉一脸憋屈,却连大气都没敢出,因为韦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而且,韦行一直没有坐,他依旧站在冷秋身后,让冷冉忽然间感觉自己坐下好象不太合合适……
冷冉勉强笑一下:“是,我没什么事了,打扰长老,告辞。”
冷秋道:“不送了。”
冷秋内心微叹,我还是别尝试了,这种青涩小子,大爷伺候不了。我所知道的勇敢反抗是好好习武,忍人所不能忍,谋定后动,一击致命。他不明白一个成年人,不住跳起来大叫:你踏到我了,你踏到我了,是什么意思。冷秋支着下巴,他印象里,算得上勇敢反抗的,只有黑狼吧——噢,不能落下韩青与韦帅望。唉,韩青。
不过韦帅望明显已经被勇敢反抗的后果吓破了狗胆,现在一见他师父就缩头趴下。该!!
韦帅望笑看小念习武,忍不住笑,这功夫是真烂啊,烂透了,而且心思也没往功夫上用,嗯,这是我儿子,象我一样懒,象他妈一样没运动神经。
帅望手支头,我的妈呀,救命啊,这孩子这样在魔教混很容易死掉的。
我咋教他呢?我现在就想过去“啪啪”给他两嘴巴,估计一下子就精神集中了。就这熊样,恐怕我师父都会忍不住去找鞭子的,我怎么办啊。我可没办法揍我儿子一顿,我儿子各种好,除了一练武就象根棒槌……
芙瑶远远看着韦帅望苦恼到发笑,耸耸肩,这有啥不好,我儿子可以专心从政了。
南朝过来报:“教主,冷清,冷迪前来拜访。”
韦帅望苦恼地站起来:“你说我儿子这熊样可怎么办?”
南朝看一眼:“只能找人贴身保护了,死心吧。”
韦帅望望天,我弄一帮这样诚实的人类陪在身边真是找病啊。
急走两步表示恭敬:“两位前辈,不好意思,劳你们久候了。”
冷迪道:“冷子静退出长白山,你知道吗?”
帅望沉默一下:“谁让他撤的?”擦,按律当斩啊!爷要是掌门,他敢这么干,爷就宰了他!
冷迪忍不住讽刺一下:“肯定不是掌门。”
韦帅望呆了一下:“啊,是啊,冬晨没说下过这样的命令啊。”
冷迪怒道:“关键是现在没有掌门,冷子静要求增援。”
韦帅望气结:“女真人里又没有高手,援个屁啊!这货是欠揍吧!”
冷迪道:“你能命令他回到长白山吗?”
韦帅望闷了一会儿:“我派人去支援。”
冷迪道:“你名不正言不顺。”
韦帅望望天:“好吧,那我不管。”
冷迪气得怒吼:“你快点老实去当掌门!”
韦帅望忍不住笑,捂心口:“吓破我的狗胆了。”
冷迪哭笑不得,不能怪他总拿出长辈的训斥口气,本来小韦就一直是晚辈,这长不大的玩笑口气,真让他无奈。
冷清苦笑:“帅望,我们说正经事。你师爷已经答应再次指派你,公告马上就会出。我同冷迪商量,立刻就拥护你继任。为了北国和冷家,这是你回报养育你的师门的最好方式,你不该再推脱。”
帅望听到最后这句,倒是严肃一点了:“我……”
半晌:“只怕有负众望。”
冷清道:“帅望,你带领大家打赢了南国那一仗,我们对你有信心。。”
帅望点点头:“只是,我毕竟还年轻,考虑问题,可能会不够周道,您知道,我曾经做错过很多事,有人反对我做掌门,我觉得他们反对得有理。而且,和平时期跟战争时期并不一样,我觉得,选一个沉稳可靠的人,可能会更好。”
冷清想一想,咦,韦帅望这话说得有道理,确实,有人反对,照一人一票的比例还真不知道哪一边人多,只不过:“我也不能代表大家,只能说,我支持你,冷迪支持你,你师爷也认为你合适,冷子静也写信给长老,支持长老的指派。反对你的人也一直没有召集公议,我看他们是没把握自己是大多数。”
帅望笑笑:“这个,要推翻关于长老指派这个规矩,需要三分之二同意,恐怕是达不到。但是,反对的人是否过半,这不好说。”
冷清道:“你明白就好,按规矩,你应该继任。”
帅望苦笑:“支持未过半数,恐怕以后还有争执,对武林的和平稳定恐怕没什么好处,所以,如果冬晨能继续做掌门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冷清半晌:“那恐怕,不可能吧。”
帅望道:“有什么不可能?”
冷清看看冷迪,想了想:“冬晨最早同我说,让我支持他做掌门时就已经说过,他有两个目地,一个是修改冷家的规则,另一个,就是,怕你不能被冷家人接受,所以他来过度一下。嗯……还有……”还有,我是说,还是不说好呢?
韦帅望很不爽,你妈这小回音壁居然真的去扮演我家真神了?他妈一个掌控我命运的大神还不够吗?你丫算哪瓣蒜啊!
然后:“还有?还有呢?”
冷清道:“他说你不肯参选,他要想办法让你在不参选的情况也能当选。”
韦帅望觉得自己一口鲜红热气腾腾的血冲到喉咙口,咽下肚,化成无数毒汁冲入大脑。
你妈!
已经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他的感受了。
我要不把你弄到没人地方打个半死,我就不姓韦。你个贱爪子!
冷清微微不安地看一眼冷迪,看看韦帅望,咦,我怎么有一种说了不该说的话的感觉呢?
我觉得冬晨为兄弟着想得挺好啊,一开始我还怀疑他别有用心呢,结果你看,人是真心为制度规则,为了推出一个强有力的掌门人,勤勤恳恳在做事,无怨无悔地付出啊!
冷迪默默看一眼冷清:“世伯,你听到没有?”
冷清“啊?”一声,听啥啊?
冷迪轻声:“好象是咬牙声……”
冷清瞪眼:“啊!”是啊,这是咬牙声啊!
韦帅望一声怒吼:“这么说,你也参与了!你同他合起伙来耍我?!”
冷清吓得,瞪大眼睛,完全不会说话了。
咋回事,面团一样的韦帅望怎么爆发了呢?这货爆发力经常导致流血事件啊!
冷迪道:“所以,帅望,冬晨是不会回来了,如果真的要耍个孩子脾气,甩手不干,你想想,你对得起你师父吗?”
韦帅望伸手把冷迪拎起来,怒吼:“我怎么才能对得起他?你说!恩重如山如何偿还!永远都还不了,我是不是要一辈子为他而活着?”
冷迪其实没听清韦帅望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震死我了!
头好晕,眼前金光乱冒,耳朵痛,救命。
好在有人照韦帅望屁股踹了一脚,冷迪被扔了下来,站那儿好一阵发呆,一抹鼻子,鼻血都震出来了。
而韦帅望已经向那人飞扑过去:“小黑!你啥时回来的?”一把抱住。
望天的黑狼,咬牙切齿骂一声:“滚!”
韦帅望松开手:“哎,事情解决得怎么样?”回头看看冷迪和冷清:“嘿嘿,不好意思,那个,失陪一下。”搂着黑狼往后堂走:“怎么样怎么样,快说。”
冷迪“喂”一声,喂,小黑同你反目了,你这样当着我们面表示亲热,好吗?喂,这个嫌犯能不能让我审一下啊,你原来说不知道他在哪儿,现在你知道了吧?喂,你刚才冲我吼什么?喂,我流血了,你看见了没?
黑狼道:“人带了。那些人参加永州战役,大败西夏军,姓林的给他们报功了,后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韦帅望松口气,长叹一声:“那两人呢?冷迪追着我问是不是你干的。”
黑狼道:“外面呢,让冷迪闭嘴,再逻辑,我免费宰了他。”
韦帅望道:“喂,不要这样干。看我的面子,留他一命吧。”
黑狼道:“你有个屁面子啊!”
韦帅望笑:“是是,没有没有。你后面歇会儿去,我让那两人滚。”
黑狼沉默一会儿:“帅望,别因为生冬晨的气,乱了自己的步子。”
帅望想了想,笑笑:“其实应该谢谢他为我好。”
黑狼点点头:“他确实是为你好。”
帅望点点头:“我知道。”
黑狼问:“你为什么恨他?”
帅望半晌:“我没有吧,恨了吗?”
黑狼道:“表情狰狞。”
帅望苦笑:“我问你,如果你只有两个选择,马上杀了我,或者把我交给我的仇人,比如贺家,你会选哪个?”
黑狼看了韦帅望一会儿:“杀了你。”你忘了吗?这样的选择,我做过了。
帅望笑笑:“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很久。一直到这二货跟在我身后,然后中了我一毒针,我都只是,生气。唯一过不去的槛,是他把我交给贺治平。多亏他决不放弃,我才能活下来。只不过,如果当时没出现奇迹的话,你知道后果。”
黑狼半晌点点头。
韦帅望道:“我不介意死,即使是被朋友的好心害死,我做鬼都只会觉得好气好笑。但是,把活着的我交给我的仇人,让他们任意羞辱我践踏我,踩碎我的骨头,撕碎我的皮肉。总结一下,我就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打出屎来了。”帅望摸摸自己的半边脸,戴着面具,奇痒不能挠的感觉,让他习惯性地摸那半边脸。帅望静静地眨了眨眼睛:“更可怕的是,他们抓到我,可以拿我来诱捕我的亲人,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情形吗?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至恨我的亲人在我面前受苦,我却无能为力。而且,他居然还不逃走!让我眼看着他被人用刀砍倒在地,我就觉得,这个sb!我们是没法再做朋友了。”
韦帅望苦笑苦笑:“当然,这一切都没发生,我活下来,他救了我命。我的亲人也没受我拖累。我只是,受了惊吓。这完全不是他的错,我也清楚,我是在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痛恨他,厌恶他!我只是忘不了,差一点我就成了仇人可肆意凌虐的玩具,差一点我就会死得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贺治平决定把我削成人棍插木桩上,让我辗转两天再死,我能怎么办?”
黑狼拍拍韦帅望,过了一会儿:“你希望他会选择杀了你。”
帅望点头。
黑狼道:“当年,你希望我没有杀黑英,一线希望尚存,绝不放弃。”
良久,帅望轻声:“看来,我背叛了当年的自己。或者,只有经过,才会明白。”
黑狼点点头:“原谅冬晨的选择,就象原谅当年的自己,也许在那种时候,根本没什么选择,只是一个本能反应。”
帅望点点头,缓缓抱住黑狼:“这么多年了,别再纠结你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了。我当年错怪了你,你尽力了。”
黑狼缓缓地,目光一寸一寸地慢慢垂下,是的,我真的,尽我所能,竭尽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尽我所知所能地做出选择。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是选错了。命运仿佛刻意剥夺我所有温度,黑英,小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