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殿上的酒席仓促地散了,朱常仁急得团团转,有心要去看元意,但那时皇后的凤栖宫,萧恒能被叫进去已经是特例,他一个外男根本就不能踏进半步,只能一步半回头地和萧朔出宫了。
云氏倒是也跟着宫女去了凤栖宫偏殿,里面的气氛肃穆得可怕,萧恒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旁边站着是皇帝,正在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嘴上说着宽慰的话。看到云氏来了,魏乾脸上一喜,道:“萧夫人来了,你进去看看吧。”
他不敢让萧恒进去,怕他冲动影响了御医诊脉,便把人拘在外边,亲自守着。皇后也是双身子的人,不适合进去,他让人带着回去休息了,里面没有人守着,如今云氏来了正好。
云氏一看自己儿子宛若困兽一般的模样,立马就知道了皇帝的用意,福身道了谢,才看向萧恒,安慰道:“你放心,元意是个有福气的,不会出事的。”
萧恒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视线紧紧地盯着大门,似乎能把它盯出一个洞来似的,这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跑出来,匆匆朝皇帝行了礼,才冲萧恒道:“萧少夫人看着不太好,若是有什么好歹,请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云氏的腿一软,好悬宫女扶着才没瘫下来,嘴唇抖着忘了说话。而萧恒那边脸上已经是毫无血色,嘴唇被他咬出血来,他赤红着眼提起太医的衣襟,怒吼道:“两个都保,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了你的命。”
王太医脸上出现了犹疑,萧恒的心刺痛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实在不行……保大人。”
那是他和元意期待已久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像是被人剜了心一样疼。
王太医不敢耽搁地跑了回去,云氏也连忙跟上,屋外只剩下萧恒和魏乾。看到他这副样子,魏乾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他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你别担心,宫里的太医总是喜欢往坏里说,一般只有五分的风险能说道八九分去了。”
萧恒苦笑了一声,“就是一分的风险我都不能放心,若是我能再仔细一点,就不会让她做出这种傻事来。”
魏乾想起元意那张血淋淋的脸,也是一阵胆寒,对敢于下这种狠手的元意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赞叹又敬佩,早在当初看了她的字时就知道此女不同于一般的闺阁之流,疏朗大气,没想到这胆识和气魄和男儿相比也是不差。
他以前还纳闷萧恒怎么对她死心塌地的,现在倒是有几分明白了,他又不禁想到了皇后,忍不住又是一叹,随着萧恒的目光看向房门,神思却点点地拉远。
元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右脸上有一截小拇指长的疤痕,血迹已经被御医给清理掉了,更显得伤口发白得吓人,云氏心情复杂地站在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屏住呼吸看着御医诊脉,就算他松了手也不敢询问,看着他叮嘱着宫人抓药,清理伤口。
许久之后她才试探地问道:“御医,我的儿媳妇她……”
那御医这才发现屋里进来了一个人,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少夫人虽然过了安全期,但月份终究还是浅得很,这回惊着了胎,母体还受伤,雪上加霜。老夫和王太医商量了药方,已经吩咐人熬了药,尽人事知天命了。”
他这话说得含糊,没得个准信,云氏听了心里没底,又问了一句,“御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御医见惯了病人家属的各种问题,倒是没有觉得冒犯,颇有耐心地安慰一声,“最重要的是少夫人的毅力,若是能撑得下来,说不定会有好的结果。”他看着萧少夫人像是有些郁结,他又开了口,道:“现在已经无事,不若让都督大人来陪陪她。”他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萧恒已经是平头百姓一个了。
云氏也没有闲功夫和他纠缠这些,想到在外边的萧恒,连忙让宫女把人叫进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萧恒像股旋风一般冲了进来,离床榻几步远的时候顿了顿,继而慢慢地走了过来。
御医心中一叹,对着视线黏在元意伤口上的萧恒打了一个预防针,道:“少夫人因为有孕,脸上不敢用药,怕是会留疤。”说着他有对躺在床上的女子怜悯起来,女子脸上留疤,日后怕是过得艰难,也不知道恩宠能留有几时,可惜了这张绝色的容貌。
看到萧恒心神恍惚,应该是没注意到他说什么,他朝周围人打了一个眼色,临走了还继续嘱咐一声,“都督大人不妨和少夫人说说话,人若是醒过来会更好上一些。”
这一句话萧恒却是听进去了,在床边坐下,握住元意冰凉的手,温度低得让他心慌起来,似乎一眨眼元意就会离他而去,仓促而惶然。
他喉间一哽,深呼吸了许久才化开眼中的潮意,“意儿,你为何这般傻,难道你就不相信我能护住你?你是存心要气我么?你受伤了,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元意一直都闭着眼,呼吸清浅,几乎都察觉不到起伏。
萧恒替她整理着凌乱的鬓发,在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时,整个人像是在火里烤着似的,烧得全身的血液都干涸了。他想起元意昏迷前的慌乱,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眼神又沉了沉。
“你伤了自个儿,我已经很生气了,若是你再不醒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萧恒握紧她已经有了些温度的手,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凸起的弧度让他的心愈加酸涩起来,“你不为我着想,也要想想孩子,鸿奴还在府里等着你呢,若是等不到人,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元意一直都没有动静,他心一再下沉,这时候房门吱呀了一声,一个宫女提了药进来,“大人,该给少夫人喝药了。”
萧恒问清楚之后,挥退宫女,亲自舀了药喂给元意,好在元意虽然昏迷,还有些意识,药汁一丝没有浪费地为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萧恒觉得元意的脸色好上了许多。
提盒里也不仅仅是安胎药,还有一些药膏,是用在伤口上的,之前御医说的不能用药并不是一点儿药都不能用,而是那些刺激一点儿的药都不能用了,只能用一些温和的药物,换而言之,效果并不是怎么好,也意味着这道疤很难除去。
萧恒上药的时候才仔细打量了元意的伤口,发现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疤痕从上横贯到下,越来越浅,上边的伤口是深深地刺进肉里,下边只是轻轻地划了一道口子,估计她那满脸的血都是从上面留下来的,因为那情景太过恐怕,大家也没有仔细瞧,才没发现端倪。
尽管如此,萧恒还是一阵难受,是他没用,才会让意儿铤而走险,用自己的身体来赌,若是当初干脆杀了赤那和腾格里塔拉,就没有今日这一遭。
他从盒子里拿出被捣烂的黑乎乎药草,小心翼翼地盖在伤口上,大约是药性刺激,辣到了伤口,元意突然眉头一皱,低吟了一声,“疼。”
萧恒眼中迸射出狂喜,连忙握住元意的时候,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意儿,你醒了吗?”
然而他叫了好几遍,元意却像睡着了似的,依旧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头皱得愈发厉害,颇为难受的样子。萧恒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闭了闭眼睛,再次张开时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他轻声说道:“意儿,乖乖的,忍忍就不疼了,我给你吹吹。”
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伤口,难闻的药味刺入鼻端,眼前是她毫无血色的脸庞,让他再也忍不住红了眼。上一次元意也是昏迷了过去,许久没有醒过来,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那时候的心悸和恐慌还在心里刻着,如今又再次清晰起来,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着似的,全身上下都撕裂得疼痛。
如果没有了意儿,他真的不知道下半辈子该怎么过下去。
“意儿,你难道就舍得下我和鸿奴吗?”
萧恒从一旁的案桌上拿了湿毛巾替元意擦着手,刚刚没注意让药草沾着她的手,黏糊糊的,就算她昏迷着,想来也会不舒服,他舍不得,他没有灵丹妙药让她健康起来,只能保持着她身上的清爽。
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元意的十指,还把脖子、脸上残余的血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才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我知道你爱干净,但是你再不醒过来,日后就再也不给你清理了。”看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萧恒心中一喜,继续说道:“你不听我的话,我便不喜欢你了,再娶一个女人进门,住你的房子,打你的娃,谁都不会记得你。”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