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那般过着,早期做生意的人家依旧早起,深闺里久不出户的小姐也趁着太后诞辰大喜的日子外出游玩。日头依旧从一边升起,从另一头落下。秋风吹落叶,也逐渐变成了凌冽的东风。酒楼饭馆,坊间流传的,依旧是那些久传不厌的传奇佳话。而近些时日,传的最盛的,莫过于世间顶尖的那两位女子。
一女子一舞动长安,一女子一曲惊九霄。
也是在太后的诞辰上,昭然第一次见到清妍,那个一心要嫁给她未来夫君的女子。
虽说是和亲,名义上却是给太后贺寿,晓得东陵国公主身在长安城的更是极少数,是以在太后的诞辰上,清妍公主才现出真容。
听名讳,昭然以为清妍应当是个温婉沉默的女子,既上得战场,骨子里应当很是倔强。她看到的清妍也确实如此。
一袭白衣,身形翩跹,动若天女散花,静而亭亭玉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一舞动长安的,是清妍。
一身红裙,端坐其间,高台之上飘下的琴瑟之声,悠扬清澈,如山泉嬉戏于青峦之间;清逸无拘,如微风飘然于杨柳梢头,一曲惊九霄的,是昭然。
冬至已过,离年关便更近了些。天气愈发寒了,长安城却更显热闹。太后寿辰刚过不久,第一场雪便落了下来,雄伟壮丽的长安城,不多时便蒙上一层白,长安街上却很热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路旁的小贩若是想撑伞便撑伞,若不想撑伞便不撑伞,任由雪落在头发上,衣服上,留下一片湿润,瑞雪兆丰年,似乎想沾沾第一场大雪的喜气。
用过晚膳,昭然便让管事往屋里的火盆里添了些火,又让迎春去拿过冬的棉袄来穿上,才觉得温暖不少。望向窗外,不晓得是因着时辰晚了,还是下着大雪,天灰蒙蒙的有些黑,后院亮着的灯火闪烁,竟也透出清幽的意境来。梧树的叶间积满了雪,叶子却仍是绿的,一层绿一层白,雪那么厚,竟是要将那一层绿意掩去。屋外的一切慢慢也同天空一样,灰蒙蒙的泛白。后院收留的几只小狗似是头一次见着下雪的景,趁家丁们不注意,溜出屋去,在一片皑皑雪地中奔跑起来,许是天冷的厉害,小狗受不了,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不晓得又躲到哪个屋里去了,徒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俏皮而可爱。
自架起火盆来,只要无事,昭然一定在火盆边儿上,寸步不离,一边烤火一边同忙碌的迎春说,“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迎春文言也不停下手中活计,头也不回便道,“公主哪年冬天不说冷,都过了十几年了还未习惯。若真是无事,找些事情来做,身上便会暖和许多。”
“找些事情来做?我也只是会谈情作画而已。难不成让我同你一般扫地擦桌子?”
迎春笑道,“如此更好,下雪之后进出的屋中的地总容易脏,公主你若能帮我,我干活能轻松不少哩。”
“你是净想着偷懒了。”嘴上虽这般说,昭然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想法。她平日里待人亲厚,同迎春更是情同姐妹,也不曾觉得有尊卑贵贱之分。左右闲来无事,帮迎春做些活计也无甚不可。
思绪辗转间,昭然站起身来,结果迎春手中粗布,便往桌子上擦去,口中尚同迎春到,“我擦桌椅,你去忙别的。”
此时却是迎春不依了,“迎春玩笑话,公主怎的还当真了。若真是无事,公主去寻容将军一道逛逛夜市。年关将近,今日又是初雪的日子,夜市定很热闹。”
两人争执间,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迎春很是机灵,一把抢过昭然手中抹布,“我擦桌椅,公主无事边去开门罢。”说罢得逞的笑了笑。
昭然极不情愿,却也挪到了门前,抽出木栓,打开屋门,外头是漫天的飞雪,门口是喜欢的容止。昭然微微一顿,便让开身子,说话间伸手拍掉容止身上的雪花,“先进屋吧,外头冷。”
“今日是初雪的日子,又近年关,夜市热闹,逛逛夜市如何?”
出屋之时,昭然才注意到容止手中一直拿着的白色披风,容止给昭然系上披风,又整理了一番,给昭然戴上披风的帽子,露出清秀美丽的小脸,才出屋去。
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的迎春,用迎春听不到的音量说,“凤梧山常年温热,你虽在雪山待了多年,但那时你是仙躯,可不是此时的肉tǐ凡胎比得了的。冬日里多穿些,莫要着凉了。”
平日里的容止,莫不是冷清的性子,即便是同昭然在一起,也不过温和而宠溺,哪里能想到也有如今日这般孩子气的一面,然这般孩子气的一面,昭然也很喜欢。
走上街头,人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些,呼出的白气缠绕在身前身后,四下里都显得热气腾腾。录得两旁是些小贩,每处摊前皆有不少人,却是买伞的生意最好,这么大的雪,若是不撑伞,不多时就会变成白发苍苍,仗着白眉毛的老人家。也有喜欢在下雪天玩耍的,更调皮一些的,站在雪地里,任同伴在自己身上堆满雪,把自己堆成雪人,露出一个头在外面,连用作眼睛和鼻子的弹珠和胡萝卜都省了。这般玩耍的,大多是小孩,也有些年轻公子小姐,趁同伴不注意之时,悄悄从路旁捧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寻着时机便往同伴身上砸去,若砸中了,自是顶欢喜的,若砸不中,大家仍旧笑的开怀。
路过一家卖伞的摊贩,容止停了脚步,左右看了两眼,觉着这些伞长得都一样,便随手挑了一把,却是发现松开手的昭然不见了踪影,四下里望去都没有见着,转身之际,一个雪球迎面而来,正正砸中容止的面门。
昭然拍掉了手中的雪,砸吧砸吧嘴,“你都不躲,没意思。”
容止身为大将军,身手自是极好的,却是连迎面而来的雪球都躲不过,因为他晓得那时出自昭然之手,所以他不躲,他想让昭然开心些。
虽是砸中了容止,昭然却不大开心,径自往前走去,将将走出几步,后脑勺便被砸中,幸而戴着披风上的帽子,雪渍没有从颈间渗进衣服里,回过身去看到的,是一手拿伞,一手握雪球的容止。
昭然从身旁抓起一把雪,便往人多的地方钻,如此容止砸着自己便更不易,也可趁容止不备之时,偶尔偷袭之。容止极好的身手,即便偷袭,昭然也少有得手的时候,倒是被容止砸的懊恼不已,不再痛容止耍玩,生着闷气沿着街道往前走。
容止也只是笑笑,拂袖拍掉身上的雪,追至昭然身旁,又仔细的将昭然披风上的雪拍落,将昭然软绵的小手纳入手中,大步向前走去。
走不多时,前方便有一酒楼,说是酒楼,也不全是,一楼大厅里散落的有些桌椅,可供吃饭消遣,中间搭成的台子,是说书的地方。台子前头摆着鸡排椅子,连放茶杯的桌子都没有,仅供人听说书,二楼是雅间,可从楼上直接看见说书的台子,喧闹声却掩去了大半,又因着是在街道的尽头,在二楼倚窗而望便能见着烟雨河,最是一处好地方。
昭然随容止停住脚步,抬首望去,大门之上赫然出现三个字,望江楼。
容止牵着昭然步入楼中,大厅里人头攒动,说书台前的几排座椅上坐满了人,周围的桌椅上亦是座无虚席,人声嘈杂得昭然已听不清说书人的声音,只得紧跟在容止身后。
“外头太冷,待久了容易得风寒,上屋里暖和暖和。这楼里说书的是长安城里说得最好的,听听也无妨。”
昭然却很好奇,“为何这楼的名字叫望江楼?”
穿过人群,容止同昭然沿着扶梯而上,至窗边时,容止将窗户稍稍打开,从缝隙间望去,便看见了烟雨河,听见容止道,“也许是因为在楼上一眼便能望见烟雨河吧。”
“那它为何不叫望河楼却叫望江楼?”
“约莫是因为望江楼这个名字比望河楼好听。”
这算哪门子的解释,昭然心道,又想起先前容止毫不手下留情的用雪球丢自己,觉得恼火,便欲甩开容止的手,沿着扶梯走去。
虽说昭然身手很好,力气却始终不能同容止相比,容止掌间用力,昭然挣脱不得,便转过脸去不理容止。
“别闹,”容止语气温和而宠溺,“我也不晓得这楼名的由来,若是有机会见着东家,我替你问问。披风上沾了雪有些湿,脱下来烤烤,不然容易着凉。”
说罢伸手去解昭然的披风,理顺脱帽时弄乱的发,又抖了抖披风上的雪,挽在手间,才伸手牵住了昭然,往那头的雅间走去。
闻得容止一番话,昭然老实了不少,任由容止牵着,伸长脖子去看楼下的情形,嘴角是不自觉微微翘起的弧度,只是耳际少了一朵凤羽花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