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烟最初同玉歌有纠葛,还是在雪山随玄舒帝君修行的时候。
那时夙烟将将一万岁的年纪,被阿娘送到雪山随玄舒帝君修行,夙烟出身显贵,又因着是女子,自是受到诸多照拂,夙烟任性的性子,便是在那时养成的。初入门时,夙烟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位师兄,大师兄速来沉稳,实则腹黑至极;二师兄生的一张妩媚风情万种的面容,配上傲娇自恋的性子倒也合宜;三师兄的面相最是讨夙烟欢心,生的忠厚老实,想来极易戏弄,故而夙烟入门之初同三师兄最为亲近,此后的诸多事宜,却是让夙烟明白了一个道理,珍爱生命,远离三师兄。
初见着玉歌那日,夙烟正欲同三师兄去抓那仙鹤烤来吃。那仙鹤却是与寻常仙鹤不同,乃是玄舒帝君未入得帝君之位时便住在这雪山的,年纪比夙烟还大些,寻常时脾气便不大好,若不去招惹他倒也相安无事,若是惹恼了它,这雪山少有能斗得过它的。
然夙烟到雪山时日尚短,哪晓得这些,只听得三师兄道那仙鹤居所乃是雪山最寒之处,肉质定是极为鲜美,便被三师兄骗去捉那仙鹤。
少时的夙烟年少气盛,又天资聪颖,同那仙鹤当真计较起来,从山上斗到天上,夙烟浑身挂了彩,那仙鹤也没讨着好,竟是秃了半边,被夙烟骑在背上,直冲殿中撞去。
屋顶被仙鹤撞出洞来,地上散落的是些灰青色的瓦片,夙烟跌落在地,抬眼的时刻,便见着玉歌笑意吟吟又颇有深意的看着自己,顿时红了脸。
细看此时的夙烟,乌黑的发凌乱不堪,发间还有丝丝鹤毛,所幸夙烟平日爱穿红裙,即便有些脏乱,也不大明显,终究是不比平常时分秀丽,玉歌却觉得那时的夙烟最是好看。
玄舒帝君未曾不悦,只是颇有些无奈,扶额叹息了一句,正欲开口训斥,却是玉歌开了口。
“发间若是别上一朵凤羽花,会更好看些。”
夙烟很是紧张,许久才回过神来,朝玉歌问了句,“那你喜欢看吗?”
玉歌微微一怔,笑意进了眼底,“喜欢。”
自那日后,夙烟的耳际,无时不刻都有一朵凤羽花。
因着仙鹤的事,三师兄匿了数日,直到听着了传闻,方才敢出院门,若是论修为,他不比夙烟差,然他始终觉着同女子计较算不得好人,更因为夙烟若真认真计较,他虽不至于惨败,定也要吃一番苦头。
三师兄见着夙烟时,才相信近日的传闻是真的。
夙烟本就生的好看,宜娇宜静,宜喜宜嗔,身着白裙亭亭玉立,高雅出尘,偏偏耳际一朵火红的凤羽花,衬得面容明艳了些,犹如温暖的阳光,清新怡人。
夙烟看见三师兄,挽起袖子便欲动手。
“我父君同玉歌帝君素来交好,我少时曾在长生殿住过一段时日。”三师兄未曾动一分一厘,夙烟便换了副面容,极为狗腿的蹭到三师兄身旁。
“还请三师兄指点。”
那时的夙烟初生牛犊,不知何为畏惧,若是近日的夙烟,定是做不出当时的事来。
这玉歌帝君,乃是盘古父神之子,玉歌降生后不久,父神便羽化了,上古洪荒时期,世道祸乱,玉歌能生存下来,皆是自己杀出来的威名。如今世道太平,上古时的神祗,仍在的是少数,玉歌又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即便是天君也要让其三分。不过玉歌平日是在长生殿中不出的,只是同几位交好的帝君有往来。
三师兄告诉夙烟,玉歌这样的人,心中装的是天下,是苍生。
夙烟道,“玉歌可曾娶妻?”
“不曾。然上古时有一则传闻,有一女子仰慕玉歌,寻到玉歌那时的隐居之所,却被玉歌一剑斩于山前。那山上仍可寻到那女子的坟头。”
夙烟小心肝儿颤了一颤。
雪山是不分时节的,终年积雪,空中既不飘雪,雪也不曾化去,白茫茫的雪地中,错落地生长着些植物,有绿的芽,也有红的花,都是适宜在极寒地带生长的,想开便开着花。
玄舒帝君不曾有别的爱好,唯独喜欢花草,精通医理。
那日夙烟初次见着玉歌之后,玉歌便回了长生殿,夙烟心中郁结,大师兄便吃不到夙烟做的饭菜,遂给夙烟出主意。
“蓬莱仙岛上有许多珍惜植物,你若是能取些雪山没有的来呈给师尊,师尊高兴,你再说些好话,师尊便准你下山一段时日也不无可能。”
恰逢二师兄一旁路过,满脸鄙夷,闷哼一句,扬长而去。
年少时的喜欢,不过就是离心头之人近一些罢了。
庭院中,初秋时节,叶面微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日头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天空却晴朗的很,蓝蓝天穹下挂着的几朵云,仿佛随时可以被捏成不同的形状。
气氛有些僵硬,亭中一头的容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许是真的口渴了,“所以当初你便到我那岛上偷万年灵芝?”
昭然哑然失笑,晓得容止是醋了,手覆上容止的手背,有些厚重而粗糙,“早便同你说过你不爱听,你却偏要听我讲。”
昭然自然便是夙烟,此处也不是当初那世外桃源般的凤梧山,亦非被她祸害的不成样子的雪山,更非初时她心之所系的长生殿,此处是人间,早已过了千万年。
若细数来,夙烟如今三万岁的年纪,便要位列上神,又承了凤族的帝位尊为帝姬,自是仙界万年难遇的奇才。自今便是夙烟位及上神前的下凡历劫,因着往年的旧事,夙烟未被封了记忆和修为,只需在人间历遍一世即可。
无巧不成双的是,她遇着了蓬莱仙岛的岛主慕容止。
夙烟投生在帝王之家,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赐名昭然,昭然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大将军容止同皇帝求亲,欲娶昭然为期,昭然窃以为,不过是凡尘一世,只望早日归去,对这些事宜是不大在意的,便不曾有异议,皇帝便允了,婚事定在昭然十六岁成人那日。
前些时日,皇家涉猎节,朝中但凡有些地位的大臣皆会随行,昭然往年参加过一次,夺了头筹便觉着无甚意思,不曾同去,此次却是来了,她晓得皇帝是要她见见她那未曾会面的未婚夫。
山不在高,树干却也生的茂盛,当容止从林间走出的时候,昭然拼命才忍住了转身逃走的冲动,见到的是一张她怎么也忘不掉的脸。
容止笑意吟吟,“仙子可还记得小木屋旁的那株万年灵芝?”
当年夙烟离了雪山,在长生殿中赖了几百年,自是得到玄舒帝君应允的,只因夙烟送给师尊一株只有蓬莱仙岛才有的万年灵芝。
蓬莱仙岛离雪山算不得远,不过有些难寻,夙烟化了凤凰真身,寻到了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在一片海域中遗世独立,岛中枝叶繁茂,绿意爬满了全岛,夙烟举目望去,竟是连一座庭院也没有寻到。
夙烟欲落在岛上,却是被一层罩子拦在了外头。
试过数次未有成效,夙烟寄出了火神血脉才有的红莲业火,将岛上的结界烧个一干二净。
岛上仙草众多,夙烟同玄舒帝君在雪山,自是识得不少花草,更多的却是她叫不上来名的,也有不少开出花朵的,红的红,紫的紫,错落地非常好看。夙烟怔然,方才收回心神,去寻那万年灵芝。
纵使夙烟法力不弱,在偌大的岛中穿行却也渐而体力不支,烈日当头,阳光被树影滤过,也带些凉意,夙烟拂去额头上的汗,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眼神骤然明亮,在前方寻到了一方小木屋。
夙烟在屋外唤了几句,未有回应,想来是没有人的,推门而入,屋中很是简陋,一方木桌,几张座椅,一张木床,竟是再无其他。
给自己倒了杯茶,稍作休息,夙烟便欲去寻万年灵芝,确实在窗户外头看见了一小株灵芝,灵芝生的极为平常,木灰色的杆歪歪斜斜的站着,芝瓣耷拉着脑袋,似是害羞不敢见人的小孩。夙烟闻到了一丝异香,所以她晓得那株灵芝不是寻常之物。
踱到灵芝旁,夙烟跪在地面,指尖极为轻柔,刨开灵芝周围的土,将灵芝连根挖出,拿手绢包好,方才放入袖中,整理了衣衫,便欲离去。
待升至空中,夙烟才想起方才挖灵芝的时候弄掉了耳际的凤羽花,然太过顺利,一切显得太不平常,夙烟心中总有一股异样,也不打算去寻那朵凤羽花,去凤梧山摘一朵便是,阿娘总不至于不予。心中虽是这般想,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屋前树下,立有一人,剑眉青衫,三千青丝随意散着,手中捏着的,正是夙烟的凤羽花。而让夙烟最难以忘记的,是那人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是绝对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平静。
夙烟心尖一颤,加速赶回了凤梧山。
她自然猜得到那人是蓬莱岛主慕容止,便回了凤梧山避了几日风头,才将那灵芝呈给玄舒帝君,赖在了长生殿。
慕容止看着夙烟远去的身影,眼中渐而多了些玩味和探究。
自知躲不掉,昭然便也释然,“慕容岛主,好巧。”
容止更走近了些,扶了扶她耳际的凤羽花,“不巧,我便是你那未曾会过面的未婚夫。昭然。”
慕容止,容止,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便应当想到的。
“当年是我多有得罪,待我历劫归去之后自会同岛主请罪,还望将军能退了婚约。”
容止挑眉,“你莫非以为,我向皇上求亲是为了报复戏弄于你?”
“难道不是吗?”
容止看着昭然清秀略显稚嫩的脸,看了许久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