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比起之前窜高了许多,借着那道火光,鬼魄但见娭婆原本光洁圆润的皮肤变得犹如枯木一般皱巴巴的,嘴角边的皱纹中渗满了鲜血,胸口前的伤口依旧鲜血直流,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自己印象中那个活色生香的女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心中的疑惑转瞬即逝,见娭婆已被自己重伤,此刻俨然是回天乏术,杀心也被她如今的憔悴样子消磨掉了许多,于是悄然开口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娭婆听到这番询问,面色中露出一番自嘲,幽声叹道:“……是啊、我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如今在听那道沙哑的声音从这苍老矮小的身体中发出,倒也觉得不那么突兀了。
她硬撑起松垮垮的眼皮努力地搜索着鬼魄的身影,浑浊的眼珠也不似方才那般清澈,费劲搜寻了半天终于在身前不远处寻到了一团人影,许久之后才颤悠悠地开口道:“鬼魄……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当初要不是我奢望长生之力,穆媞娅就不会闯入你的心中!!”
字字句句如同钝器般敲打在鬼魄的心中,前尘过往历历在目。
从前这个笑面如花的女子为了同自己长相厮守,不惜背弃了自己所效忠的神明,与自己共同筹谋夺取往生石符。
只是当自己与那个幽淡的女子定下赌约之后,目睹着她一次又一次不惜耗损自己的元气也要将那些命如草芥的凡人救起,这个淡漠的女子竟渐渐地充实了自己要靠杀戮才能填补的空虚心灵。
看着眼前人的呼吸渐渐弱去,鬼魄叹息道:“若是你当时早早告诉我她失去了石符就会陨灭,我定会替你寻求其他长生之术的!”
“……长生?!”娭婆拼着最后一口气息哈哈笑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愁苦与伤痛,浑浊的眼珠中也冒出了几行热泪。听得鬼魄心中浮起一丝哀愁。
“我一个人活那么长时间又有什么意思?!”娭婆阴测测地叹道:“穆媞娅死了那么些年……你如今活着开心么?!你开心么?!”
鬼魄面对她凄厉的训声,无言以对。
“……不过我的痛苦就要结束了、结束了……索罗亚上神一定不会原谅我的背叛、我死后,我的灵魂会被焰火吞噬……”
听着娭婆语无伦次的忏悔。鬼魄嬷嬷转过身子,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后。大殿重归宁静。
神殿上的火焰渐渐熄灭,索罗亚神明的脸庞黯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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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沫儒觉得自己的眼皮子今天一直在跳。
常言道:左眼跳灾、右眼跳福。只是他的眼睛却跳得蹊跷,两只眼睛同时在蹦,蹦的他心中一阵发慌,回首再看自己身后那个皮肤干巴巴的僵尸男,心绪就更是不安。
倒是身后的男子看到平沫儒左顾右盼的焦虑样,沉沉笑道:“你夫人不是回她的娘家翠桐山庄去了么?你怎么还是如此心绪不宁呢?!”
平沫儒白了他一眼。却说不自己今日究竟是犯了哪门子的邪,再打量着男子的面庞冷笑道:“我说决明!你不是隔三差五就要换一具身子吧?!本来你我就毫无默契可言,你这样隔三差五的换身子,我可是总感觉自己在跟陌生人打交道啊!!”
决明轻笑一声。抬手看着自己干瘪的指头,眼神中却是笑意满满:“这副身子可是三涂圣主无律的!待我将他的精元融通,我的道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更进一步!!这段时日我断不会再换身子了!”
平沫儒听罢冷笑一声:“但愿见到过无律的人都死绝了!不然我堂堂金羽门的少门主若是被人看到同三涂教的妖孽混迹在一起,传扬出去,我们家老爷子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决明却嗤笑道:“平千浪自己想要往生石符碍着名声不愿动手。却将这些脏事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做,倘若东窗事发他倒是可以明哲保身,只是沫儒贤弟你呢?!”
一听决明唤自己“沫儒贤弟”,平沫儒浑身的冷汗突突直往外冒,合作就是合作。自己着实不想跟这人攀上任何关系,于是嗤鼻道:“这声贤弟我可不敢当!……倒是你这门换身子的功夫却是有趣儿得很呐!”
决明听了他的夸赞幽幽一笑,想起先前的一番遭遇,着实令自己胆颤。若不是之前有先见之明将自己残存的两魂六魄一分为二,转移到了兀合的身上,只怕自己此刻早已魂飞魄散!想到这里,他恨得咬牙切齿:“杨松儿!!你害得老夫如今只剩下了一魂三魄,这笔账我定会跟你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平沫儒见决明的脸色突然耷拉下来,还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赶忙打岔道:“我只是觉得你那功夫有趣!只是看样子不像什么正道的玄术,你一个出自空山正道的行家弟子……怎么会习得如此戾人的法术?”
这下子决明心中更不痛快了,无律的面相原本就不怒自威,再加上决明相由心生的阴晦样,平沫儒连连后悔自己怎么会多次一问。
“那杨松儿却是躲在了空山么?!”半晌后,决明压了压火气,问出了这话。
平沫儒这才松口气道:“我的线报十有*是不会出错的!即便这次不准,咱们去那边转一圈也没什么损失!……只是你就不要露面了!毕竟……”他看了看决明那张脸。
这张脸要是出现在了空山,得掀起多大的乱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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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朝晖宝殿中的灯火就已经燃起。
张明溪在殿中坐立不安,一早接到金羽门的少夫人项悦华的登门拜帖后,他便早早在此间守候着。想来师父与师叔进入洞天福地之中研习密阵之后,自己奉师命执掌门派也已有些时日了,平夫人的突然造访却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要事。
正想着,张明溪察觉到似乎有人已然登上了石阶,正一步步地往上走着,他连忙屏息凝神,端坐好准备迎接贵客。
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现。
这是第几次听错了?!张明溪苦笑一声,连连摇头。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可今日再听到那个名字,心中还是掀起一阵波澜。
朝晖殿外的树海哗哗作响,张明溪忽然觉得眼前一刺,但见晨晓的日头从大殿的门槛上一跃而出,阳光一缕缕朝着自己的座椅出缓缓移来,直到将自己全身笼罩在暖洋洋的晨光中。
此时的阳光虽没有午后那般耀眼,却也晒得张明溪一阵眼晕。
闭目之际,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灵动的身影,那道身影手持一柄金环短刀,在翠涛绿海之中,刀尖轻点着对自己的喉间娇斥道:“你是何人?!”
恍惚中,耳旁传来一阵“蹬蹬”的声响,想来这次没有听错了!张明溪赫然睁开双目,但见自己的师弟文昭出现在殿外。
文昭匆匆行至殿内,躬身道出:“师兄!金羽门的平夫人现在殿外!!”
听完这话,张明溪原本悸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手足无措,只见他张嘴平声道出:“请夫人进来!”
文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首座上的张明溪。想来师兄与平夫人的过往之事前不久在空山中闹得人尽皆知,此刻这平夫人来此也不知是所谓何事,看张明溪面色平静,倒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势头,因此便退出了殿外,请了访客进殿。
张明溪半睁开眼睛望着殿外的骄阳。
不多时,一位高髻束发的女子一点点升起在天阶的尽头,女子身披万丈金芒,身影长长的被拖拽在地上,一步一缓的朝朝晖宝殿款款行来。
项悦华想是早已知晓空山掌门眼下正在闭关,暂由大弟子张明溪代为掌教的事情,从进入到殿内的那一刻起,双目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那堂中之人。
“不知平夫人突然造访我空山,所为何事?”
张明溪最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打从他见到项悦华的第一眼起,便深深察觉到眼前这位女子处处透露着世家夫人的气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端刀怒视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心中只是淡淡酸道:“回不去了!!”
项悦华闻声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身福了福身,从容道:“烦劳张少侠代妾身同荀源掌门通传一声,还请掌门能够亲自同妾身一叙。”
张明溪颔首沉思,半晌之后方才言明:“家师此刻正同几位师叔在闭关,平夫人若有什么要紧之事尚可对张某明说!若真是张某做不了主的事情,张某自当会想家师禀明。”
项悦华听完此话,依旧未曾抬一下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出:“妾身所言之事、事关往生石符!张少侠还是禀明荀源掌门之后,妾身再一一道来,也省得多费唇舌!!”
她言下之意已经非常地明确,张明溪也不再多问,起身安排到:“请夫人在此稍候!容张某回禀了家师,再来传话!”
项悦华当即转身行至身旁的座椅出竟自坐下,直到张明溪轻身走出了朝晖宝殿,她才怅怅地舒了口气,露出一阵疲色。想来若是刚才耽搁的时间再长一些,张明溪定会看到藏在自己衣袖中的手掌一直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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