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见了黛玉,免不了要问,“姐姐,你怎么给燕娘改名了,我觉得燕娘就极好的。”
黛玉不置可否,只是低低地感叹道,“雪雁的身世太过凄凉了,我只是希望她忘记过去,以一个新的身份开始生活罢了。”
“姐姐想的是,倒是我疏忽了。”林默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黛玉的观点,到底也还是不知她怎么就取了个雪雁之名,便硬着头皮问道,“这雪雁也极好听的,只不知可有出处?”
“才上了几天学,你倒开始在意这出处了,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黛玉听了弟弟之语,便戏谑起来。
林默无语,谁让自己向来就是个纨绔子弟呢?
黛玉却幽幽地说道,“我今天读了一首曲子,曲作者在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者,捕雁者说今日刚捕杀一只大雁,另一只逃脱网罗的大雁,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那人因买得之,葬于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
林默听黛玉娓娓道来,哪还不知她说的便是元好问的《雁丘词》?这首曲子因为金大侠的《神雕侠侣》而变得脍炙人口,也算是那小说的主题了,表现的是一双大雁对于爱情的忠贞。
黛玉把这个典故用来给雪雁起名,可真有些风马牛不想及了,雪雁的父母倒算是死生契阔了,但他们留下孤苦伶仃的雪雁又算什么?
不过,林默倒不好反驳黛玉,非但如此,他还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雁丘词》的事,否则就太过惊世骇俗了。
于是林默便装作惊讶的样子,感叹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黛玉也感叹道,“故事真假先不论,那首曲子却是做得极好的。”
林默倒没想过黛玉会这么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她不是向来就多愁善感的吗?她不是应该看到元好问的序言就止不住泪水的吗?
不过,理性一些也并没什么坏处,至少可以少流些无谓的泪水。
林默像是不认识黛玉一般看着她,她却自顾自地分享起了那首《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极好......”林默附和着黛玉,当即鼓起掌来。
黛玉白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能听懂这半支曲儿,但得了林默的夸奖,心中也着实开心。
说完了雪雁之名的出处,黛玉这才问起正事,“紫鹃刚才也跟我说了甄家的那些地,我们的拜帖是不是送早了?”
黛玉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甄家的地不值得买。
林默却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其实咱们可以在那片废墟上建一处别院,那儿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是不可多得的好地......”
“关键是,父亲在扬州只有一年的任期啊。”黛玉一阵见血地说道。
林默被黛玉一句话差点憋住,他刚才想要建别院什么的,是建立在自己提前知道林如海的结局上做出的判断;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林如海会连任下一届的扬州巡盐御史,并且最终死在这个工作岗位上。
也就是说,林如海最多只有一年的生命了,林默现在要做的,自然是布置自己和黛玉的未来。
林如海的命运,会不会沿着原来的轨迹运转下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林默当然希望林如海健健康康,颐享天年;只有这样,林默才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他的纨绔子弟。
如果林如海真的如同想象中一般很快就离开人世的话,真的很难想象林默姐弟的处境。
林默想逆转林如海的命运,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贾敏的行将就木。
林如海的死因,多半是因为贾敏的离去,就像《雁丘词》剩下的那只觅死的大雁一般。
要想林如海好好活下去,第一步要救活的便是贾敏。
可现在的贾敏,已是病入膏肓了。
林默和黛玉姐弟两个为是否买甄家的地争执不下,他们想要把这个问题抛给母亲时,却发现母亲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黛玉承受不住这打击,也一时扑倒在母亲身上。
从这天开始,林家的两个女人就都病倒了,好在林默的病情倒是慢慢有了好转。
原本计划好拜访甄家的,最后也只能放了鸽子,这又惹得甄家太太几欲发狂,恨不得来林家兴师问罪才肯罢休,后来还是得知贾敏母女一病不起,林如海又忙得脚不沾地,她们母女这才带着满肚子怨气回了金陵。
林如海忙了三两天之后,一回家就把孔有德母子派往了姑苏看房子,又让他们拿了信把原本看房子的陈家祖孙招来林家。
七日之后,陈家祖孙就出现在了林府,却是一个六十多岁穿着残旧衣服的老苍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名叫陈长生,他有一张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祖父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
陈长生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性子却天生的腼腆,倒是见到林默时,竟赧颜一笑。
显然,陈长生之前是见过林默的,只是现在的林默却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林默见了陈长生的第一眼,就大手一挥决定了他的命运,“行了,以后就让长生做我的伴读书童吧。”
陈长生低声说道,“可是,默哥儿,你是知道的,斗大的字也不识得一筐啊。”
林默却摇头晃脑地说道,“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林如海听了,不由得欣慰地抚了抚他的头,“这孩子,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那是,儿子这是学而知之者嘛。”林默说完,便拉着陈长生道,“好了,我去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吧。”
陈长生并不知道林默刚才与林如海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祖父一眼,似乎他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于是便跟着林默走向了下人住的院子。
“用得着你来安排吗?你小子,给我回来,好好读书知道吗?”林如海当即要拉林默,但他却要端着方步,却哪里追得上他。
“先生说,今天放假半天,不信你问先生去。”林默脚不停步,却回过头辩驳了一句。
“这小孺子!”雨村心中对林默一阵无语,却也只能配合着他与林如海演习了,反正他能自学,现在他不愿意上课,那就大家一齐轻松,何乐而不为?
林如海见雨村点头,也就只好信了,当下便简单地给陈长生的祖父交代了现在林府的状况,仍让他老执掌林家的大管家之职。
林默带着陈长生到了原来孔言住的屋子的门口,指着那满圃的罂粟道,“长生,你以后就给我好好看护这个花圃,千万别让人偷摘了这里的花,明白吗?”
陈长生并不多问,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至此陈长生便成了林默的伴读书童,林默从此也算是安静了一阵,而端午节也慢慢地逼近了。
可端午节的前一夜,贾敏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回光返照。
林默听说母亲精气神好了许多时,便知她大限降临了,及至他疾步进入贾敏房中时,林如海与黛玉都已在那里了,两人显然也知贾敏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便是贾敏的侍女以及紫鹃雪雁秦嬷嬷等人,也都默默地擦着泪水。
仿似昙花一现,只是短短的功夫,贾敏已无力再撑下去了,她见到林默冲进来时,暗淡的眼眸一亮,吃力地朝着他招了招手。
林默从未经历过死别,他有些进退失据地看着自己这个便宜母亲,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她窗前的。待贾敏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时,他只觉腿上一软,已经扑倒在床边。
泪水,更是莫名其妙滑下了脸颊。
“母亲.......”林默轻唤了一声,这声音发自心底,低得仿佛连自己都听不见。
贾敏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林默的脸,却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她勉力一笑,“我的默儿,听说你最近懂事了许多,母亲很欣慰......”
林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哭着出语保证道,“孩儿懂事了,孩儿以后一定会多陪陪母亲。”
“母亲就要离去了,你以后一定要听父亲的话,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是,儿子一定会好好照顾父亲,好好保护姐姐的。”
“你这孩子......”
黛玉听母亲给林默交代后事,这会再也忍不住,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涌了出来,“母亲......母亲会好起来的。”
贾敏的目光移到黛玉身上,又不免叹息了一声。
以前贾敏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林默,因为林默自出生以后就莫名其妙得了怪病,可现在林默的病情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好转,黛玉却越病越重了。
黛玉眼睛通红,抓着母亲的手,默默地流泪。
林如海看着他们三个生离死别,也是心如刀绞,他默默地端下来握住贾敏另一只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难说出一个字来。
林如海与贾敏成亲已是十余年了,他们早就约好了白头偕老,死生契阔,一如《雁丘词》中那两只大雁一般。
可面对着一双六七岁的小儿女,他又怎能放得下?
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贾敏攥了攥林如海的手掌,“孩子们都还小,老爷要多费心了.......我放心不下的,是儿女们的终身,老爷不可让他们受了委屈才好。”
看着妻子几近哀求的眼神,林如海还能说些什么呢?况且为儿女的终身保驾护航原本也该是为人父者该做的。
看着林如海缓缓点头,贾敏唇边扬起最后一抹笑意,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