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叉路口,我久久移不开步,左边的路是外郊,韩家军的营地便在那边,右边是去上海。他只身离去,十有是回上海……我是应该赶紧去找韩家军和蒙岩他们,还是应该是找他?
少帅生死不明,军队遭遇暗算,此时情况完全不明,我必须马上找到韩家军。至于他,功夫了得,在上海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上海就是他的地盘,暂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不用我担心他。决定继续绝情下去,去找韩家军,咬了下牙,往左边走去。
“就让我用自己的血,洗刷自己的罪孽。”大脑里不断回荡着这句话,赶路的步子也越来越慢。他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做什么傻事吗?用自己的血,洗刷自己的罪孽?他真的要用自己的命,去赎他犯的罪吗?
脑袋膨胀,不断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他是打算去死啊?这算什么?他死了就能赎罪?他死了被他杀死的人就能活?他死了母亲就能死而复生?我心头一紧,不行!我不能让他去死!调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时间紧迫,此时吕詹可能也在找我,他耳目众多,我不方便露面,最好的办法,还是找那个傻不拉叽的聂呆子帮忙。
大白天的就坐在夜总会内喝得酩酊大醉,看到对面那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我真怀疑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聂西泽。
我到他家去找他,在百般请求之下,老管家才向我透露,一句一个叹息地说他家少爷被鬼神迷了心窍,喜欢上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女的,只因那个女的不再理他,所以聂大少爷借酒消愁,整日沉迷于声色场中,已经好些天不回家了。
啧啧,为情所困?昔日的有志青年如今自甘堕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聂西泽!”我走过去,对他大声喝道。
“来,我们喝!”他举起酒杯,看到我后,他愣了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闻竹?”似乎对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很是惊讶。接着他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当了逃兵,他现在肯定看不起我,鄙视我!”
“来!我们再喝!”说着,举起酒杯对身边的一群女伴说道。
“聂少爷,咱们接着喝。”旁边的女人们也喝得高了,同他一样,也是疯疯癫癫。
“聂西泽,我有正经事找你!”我抢过他的酒杯,对他说道。
“还我酒杯。”说着,便来抢他的酒杯。
“给我起来。”看来不整治一下他,他是醒不了的。于是,我将他拖到了洗手间。
“我真是窝囊,以前看郑开阳窝囊,其实最窝囊的人是我,我自认为侠肝义胆,英勇无双,但是当我真正看到了打仗死人,我腿都软了……我没用,居然偷偷跑了回来……她肯定看不起我,她再也看不起我了。”
“哗啦啦——”一记凉水从他头上淋下去。
“啊——”他高声喊出来,“你干嘛呢?”抬手指着我骂。
“闻竹?”看清楚是我,他张大了嘴合不上,“怎……怎么是你?”吞吞吐吐地没了一句完整话。
“怎么?打扰你喝花酒了不高兴?”
“没……哪有……我……我满身酒味……”
“自甘堕落!”我冷不丁骂了一句。
他惭愧地挠了挠后脑。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询问道,眼里充满疑惑又含着喜悦。
“抓壮丁,你一声不吭地跑了回来,我特意过来抓你回去的。”那日他将我们从电厂送到郊外,又和日本人战了几场,他受了点轻伤,便嚷着性命垂危,要回去和他父亲作临终道别,我知道他是没有见过打仗阵势,初次经历怕是被吓着了,所以也就由着他,放他回了来。
“你们家老管家说你爱上什么人,为了她不理你借酒消愁,连家都不回,要不要把她也一块儿带上,省得你上了战场心也不踏实。”我调侃他道。
“没有的事,”他挥了挥手道。看他调皮的样子,我笑了起来,转身打算带他离开这里,却听他轻声道:“她不就在这里么?”
“什么?”我没有听清,转身问他。
“哦,没什么,我是说啊,只要有你在,哪个天仙美女在我眼里都是透明的。”他拍马屁道。
“这话还差不多,你虽然是个马屁精,但这话中听。”我嘉奖他道。
“没事你肯定是不会来找我的,说吧,究竟是让我帮什么忙。”他严肃地问道。
“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请你帮忙,”我抿了抿嘴,也不再和他打趣,严肃地说道:“请你帮我打听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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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过了,你要找的藤野就是住在这里。”我们隐蔽在树丛中,他指着不远处的日军特高部说道。
我用望远镜看过去。四面高墙,正门上方有两个高塔,塔上有巡逻的日本士兵,很是森严。
“昨天半夜这里发生过枪战,有人潜进去被发现了。”他沉声说道。
“人被抓住了?”我心一紧,沉声问道。
“听说死了七八个,不知道有没有抓住活的。”
昨夜?是不是他?他也太过莽撞了。就如我的猜测,他是想拿回母亲留下来的珠子么?就算要拿回,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啊。
“嘟——嘟——”大门打开。一辆插着日本军旗的黑色轿车和一辆黄绿色的日本军用车从里面驶了出来。
“要跟上么?”聂西泽低声问道。
“跟上。”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夜色森冷,但银色的月光照下来,大地一片银色,简直看得清一切。我们小心翼翼地尾随他们来到一片丛林地中。我们不敢打灯,只远远地跟着,见前方一片空旷处突然灯光乍亮,日本人的车便朝那方驶了过去,我们怕暴露,于是熄了火,徒步跟了过去。
等我们跟过去,两边人马都已经下了车来,两方人马分处两边,隔得不远。一边尽是黑衣,一边是日本人,穿着军服。
这方是那个小狐狸藤野,他今日穿了日军军服,举手投足中很是威风,但隐隐一笑中露出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那方吕詹一身黑衣,气质阴挚冷寒,他一脸森然嘴角一扯傲视万物,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两人站在一起,两方寒烈之气均盛,面上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两方自是各不相让。两人对立而视,不久,藤野上前拥抱了下吕詹,吕詹也回应地拍了他的后背。看到两人如此亲密,我的牙齿不禁咯咯响了起来,满心愤闷,全身血液都在叫嚣。的确,要是两个聪明绝顶又阴险狡诈之人勾结在一起,恐怕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
“人带来了?”吕詹问道。
“一条死狗你也要?”藤野邪佞地笑着反问道。
“青帮出了叛徒,我必须抓回去。”
“青帮果真仗义,宁愿花两箱黄金给买一条老狗。”
“我所认识的藤野君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吕詹轻扯嘴角笑道,“是不是最近被撤了职比较闲。”
“你?”藤野狠狠地指了指吕詹。
“藤野君,夜里风大,我们还是早做正事的好,人在哪里?”
藤野看着他,朝后比了个手势,就有两个日本兵从车后提出一个麻袋走了过来。
“他们提的是什么?”旁边的聂西泽不禁好奇地问道。怕他说话太过大声,我赶紧捂住他的嘴。此时看着那个被拖提着的一个人大小的麻袋,我的心收得紧紧的,凝视屏气,眼睛也紧紧的盯着。
两个日本兵把口袋拖到两人面前,吕詹便要上前去打开口袋,但是藤野却将他拦住。
“我得验下货。”吕詹说道。
“你知道,他杀了石原慎,是最大恶极,我们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的,也是要挫骨扬灰的,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出来的。”
“石原慎死了,你不是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么?这么说来他还是你的大恩人呐。”吕詹又是一笑。
“当初可是说好的,不管我提出什么,你都得答应。”
“不是给了你两箱黄金么?你还想干什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吕詹也瞪着他,挥了挥手,后面的人抬出两个箱子来。
“打开!”吕詹下令。
箱子一打开,亮晃晃一片。
吕詹又俯身下去准备打开袋子,藤野再次把他拦住。
“你究竟想干什么?”吕詹不满地问道。
“我还有个条件。”
吕詹立身,眼睛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条件。
“反正你们带回去也是要宰了他,”藤野阴险地笑了笑,“不如在这里给他来个了断,我回去也好交差。”
“藤野,你想出尔反尔?”
“非也非也,你说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我答应的,只是卖给你尸体。”藤野向吕詹递过去一把枪,“再给他补一枪,我们交易达成。”
“你在玩什么把戏?”吕詹听闻,怒道,“我不会开枪的。”
“没有选择,要么开枪,要么我把他人带走,”藤野又笑道,“而且你带来的黄金,也是我的。”
“你想强抢?”
“我不相信你的几个地痞流氓能和大日本皇军相抗衡。”此话一出,他身后的日本兵纷纷将枪上膛,吕詹这边的人也纷纷拔出枪来,但人不多,被日本兵团团围住,气氛顿时紧张,空气也像骤然凝结,枪战一触即发。
“藤野,你是不是太欺人了?我不过是不想多生是端,所以带来的人少。这次生意我是很有诚意的,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日本人在上海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也知道青帮的影响力,今日若失了和气,他日你们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我的要求并不过份吧?补他一枪,我们的交易成功。”藤野又将枪递到吕詹面前。
“我要看看究竟是不是秦洪森。”吕詹说道。
“打开。”藤野下令。一个日本兵上前打开了布袋,露出一个头,熟悉的面庞在车灯和手电的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吕詹接过枪正正地瞄准了他。
“不!吕詹,他是我父亲,别开枪!”我整个神经都在叫嚣,理智顿时全无,大叫着跑了出来。“吕詹,你可以杀我,求你放了他。”我一边叫喊着,一边奔向他们。
“砰——”一声枪声响起,麻袋外的头顿时开了花,鲜红的液体喷了出来。我正向前冲的身体陡然一滞,五秒钟定在那里。
“爸——”反应过来,我大喊道,眼泪也不禁滚落下来,跑过去伏着他的尸体大哭起来。“爸——爸——”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把这一声叫出口。此时再叫,你也已经不能听见。我嘶声裂肺地咆哮着。
“轰隆——”晴天一声霹雳,也像是在宣布对我的惩罚,如果我没有说出那些心狠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死,是我,是我害了他,我是罪魁祸首。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顿时倾盆大雨席卷整个天地,打在我身上,也将我从悲痛中打醒,我站起身来,狠狠地看向吕詹,“是我杀了你母亲,是我杀了你爷爷,你要报仇就冲我来,为什么要杀我父亲?”说着向他冲了过去。发疯般地捶打着他。
转过眼,看到正在扬着得意笑的藤野,我怒火中烧,大叫道:“藤野,我和你们小日本拼了。”说着就要掏出枪和他拼个鱼死网破。隐隐察觉到吕詹挥动手臂,顿时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