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挥舞着一把绿油油的菜叶自房外飞奔进来,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眼睛里忽闪的,尽是见了救星绝处逢生的欣喜若狂。
来人以饿虎扑羊的迅猛姿态扑向冷夏脚边,嘴里高声呼喊凄厉哀嚎:“干娘啊!”
冷夏脚下一转,避过来势汹汹的“饿虎”,挑眉道:“李公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饿虎”正是当日被狂风三人拖走的李俊,他一扑未成摔了个狗吃屎,仰起那张瘦出了尖下巴的脸,梨花带雨的哭喊道:“干娘啊,你不能不管儿子啊!”
此时的李俊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赌坊内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嘴脸,完全一副受气委屈小媳妇样,冷夏唇角微勾,噙了一抹颇为意外的笑意,以恶制恶,那三人倒是当之无愧的一把好手。
正想着,狂风三人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的教训道:“你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才一会功夫没看着你,竟然敢骚扰小王妃!”
李俊顿时浑身一抖,咧开大嘴正要再次嚎叫的时候,雷鸣“啪!”的拍上他后脑,眼睛一瞪,斥道:“今天的活干了没有?洗个菜洗了一夜还没洗完?这么点事笨手笨脚磨磨蹭蹭的,扫地挑水劈柴洗衣服倒夜香刷茅厕……你准备干到什么时候?”
说完立刻换上了一张狗腿的笑脸,朝冷夏嘿嘿笑道:“王妃放心,咱们这就把他拖走!”
闪电从雷鸣身后探出脑袋,握拳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冷夏悠然抱臂,凤眸瞥了眼可怜兮兮被揪着耳朵的李俊,点点头:“做的不错。”
三人见她面色无常并未生气,齐齐立正,高声吼道:“为王妃服务!”
话落后不约而同的狠狠瞪了李俊一眼,偶像交代的第一次任务,你小子差点给咱们捅了娄子,回去有你受的!提留小鸡一样揪着他的衣襟,一眨眼没了人影。
“干娘啊……”清欢苑外,随着几根菜叶自空中飘舞下来,李俊凄惨的颤声哀嚎渐行渐弱……
冷夏摇摇头,将目光转向侯在门口的一堆仆众,伙夫、婆子、丫鬟、小厮统共浩浩荡荡三四十人,皆局促不安的低头站着。
锐利的视线一个一个的扫过去,在一个青衣小厮身上微微一顿,那小厮黑黑瘦瘦,八字眉,细长眼,始终半敛着眼睫。冷夏唇角一勾,将视线自他身上撤回,对外面一众人说道:“这几日王府事多,厨房辛苦了。”
外面顿时响起一片“不敢不敢”的应答声,待声音消下去,冷夏继续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在此,对厨房的膳食极为满意,昨日本宫受了点小伤,今日这膳食就清淡养生了不少,你们倒是有心了,行赏。”
迎雪立时会意,将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一张张红包内鼓鼓囊囊的,外面一众伙夫婆子们顿时乐开了花,脸上泛着喜色,无一不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只有那青衣小厮,动作表情虽然和众人一致,但那细长的眼中却分毫欣喜都无。
红包一个一个的发到众人手里,待他们连连谢恩后,冷夏摆摆手让他们离去,浩浩荡荡的几十人眉飞色舞的向厨房走去。
冷夏将目光定在那青衣小厮上,唇角缓缓的一勾,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鱼就先让它游着吧。
烈王府,书房。
一身合体的黑色棉袍随意的披在身上,带着湿气的墨发散在脑后,战北烈周身散着微微的沐浴香气,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看着面前的手下,问道:“可有线索?”
钟苍板着一张扑克脸,恭敬的汇报:“爷,钟默传来了消息,确认邓九指在十年前已经死了,死于东楚地界一个普通的山村,死因没有可疑,据说他在死前已经娶妻生子,有一个后人,不知所踪。”
战北烈点点头,这样说来,那连环子母箭极有可能是被那个后人带走了,只是这人是否就是当日山峰上射箭的黑袍人,还说不准。
继续问道:“第二拨刺客的尸首上可有发现?”
钟苍僵硬的嘴角迅速的抽了抽,一侧的牧天牧阳齐齐吞下一口唾沫。
三人暗暗交换了个眼神:爷啊,您好歹也给咱们留一个活口啊!
想起昨日去寻找线索的时候,整个密林里竟然没有一具完整的尸首,全被暴怒中的王爷切成了一块一块的,对着满地的碎尸,那还能有什么发现?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所有关于小王妃的事,那都能让爷不淡定,更何况还是毒箭没骨这样的重伤。
钟苍快速的组织了一番语言,回道:“刺客尸首上没有任何发现,不过在黑袍人所在的山峰发现了一点痕迹,属下在山腰处找到一支弓箭,箭头上沾有已干的浓黑毒血,还刮着一片布屑,相信就是爷伤了黑袍人的那支,弓箭贯穿骨头飞出最后掉落在山腰……”
牧天补充道:“属下已查明布屑是大秦所产的布匹,弓箭也是大秦所造,相信黑袍人在出手前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也是属下认为两拨刺客不是一方人马的原因,北燕刺客很明显是日夜兼程匆忙而至,才会留下极大的疏漏。”
牧阳见战北烈拧起眉,暗道不好,这俩缺心眼的,明知道王爷急于查明刺杀小王妃的凶手,还在这东拉西扯些没用的。
他轻咳一声,赶紧汇报起最为关键的线索:“爷,咱们在弓箭上沾有的毒血内发现了问题,那毒中不仅含有和小王妃所中一模一样的毒素,还有一种东楚皇室控制手下所用的毒,和上次进宫途中刺客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话未说完,猛然卡了壳!
牧阳只觉得房间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前方本来悠然而坐的王爷瞬间绷紧了身体,那阴森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本王倒是不知道,何时我烈王府里倒有了毒药行家?”
不待牧阳答话,兄长牧天率先解释道:“王爷,咱们是去问了神医慕二,慕公子医毒双绝天下皆知,没想到这慕公子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
“咳!”
“咳咳!”
钟苍牧阳同时咳嗽的震天响,总算把牧天那含着崇拜的话给打断了,你这傻大个儿,这也是能说的么?
没听过“情敌相轻”吗!
看爷那脸色黑的,看爷那身体绷的,看爷那拳头攥的,就差冲出去和慕二火拼了!
三人偷偷瞄着前面王爷的脸色,见他烦躁的挥了挥手,顿时如蒙大赦“刷!”的没了人影,
待他们走后,战北烈一双好看的剑眉拧成一团,那二愣子,不会真要和老子抢媳妇吧……
冷夏不知道战北烈这几日是怎么了,凡是有慕二在的地方总有他的身影。
大秦官员所中的毒已经解了,紧随而来的是五国大典的准备事宜,他既不去军营也不上朝堂,每日里所有的军务政务通通搬到王府的书房处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慕二出现在她周围十米之内,战北烈总能在十分钟内好似一阵狂风般赶到。
就拿此时来说,慕二面无表情的给她把着脉,战北烈就杵在她身侧,一双鹰眸探照灯一般盯着慕二,闪着“啪啪啪”的光。
半响,慕二收回落在冷夏皓腕上的修长手指,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刻板的字眼:“无碍。”
冷夏的身体本来就极为强健,再加上几日的卧床休养,这伤已经开始慢慢的恢复了。
见她朝慕二点头致谢,战北烈立刻警惕的眯起眼睛,深沉的语调吐出酸溜溜的话语,坚决捍卫媳妇主权:“神医相救之恩,本王替内子多谢了。”
话外之意,哪里凉快你就哪里去吧,这母狮子已经有主了!
内子……
冷夏接过迎雪递过来的药,那端着碗的手顿时一个颤抖,摸了摸胳膊上“刷刷”立起的汗毛,优雅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慕二显然是听不出这其中博大精深的含义,冲战北烈微微点了下头,那态度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就在战北烈感叹“二愣子也很识时务”的时候,他纠结的皱了皱眉,转动眼珠将目光定在冷夏身上,缓慢而呆板的说出了几日来最长的一句话。
“内子,还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噗!”冷夏忍不住喷出一口药汁,嘴角抽搐着回道:“没……没事。”
慕二轻轻呼出口气,仿似如释重负,浅淡似琉璃的眸子里一片明澄,那其中蕴含的清澈任谁都看的出来,当然,这个“谁”绝不包含此时吃醋吃的脸都青了的战北烈……
内子!
他妈的二愣子,果然是要和老子抢媳妇!本王今天就跟你探讨探讨人生的意义……
清欢苑外。
一个背着行囊的少年瞪着面前仿若蝗虫过境一般的残破苑落,大张着嘴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此时的清欢苑,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高大的围墙正中空出来一个大洞,泥砾“扑扑扑”的落下来,主殿的屋顶上凭空缺了一块,几片砖瓦颓然的挂在上面,迎风颤抖。
少年“咕咚”一声吞下口口水,我的妈啊,这简直比世界末日还要世界末日!
再看天空上方,两个身影你来我往飞沙走石,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似的风暴,腾腾气浪一股接着一股扩散开来……
气浪?
气浪!
少年惊恐的撒腿就跑,后面一阵推力猛然袭来,整个人在天空七百二十转体前空翻后,灰头土脸的跌落到墙角……
“哗!”的一下,瓦砾好似落雪一般砸下,好死不死的全砸在他的脑袋上。
少年拾起一块瓦砾,揉着脑袋欲哭无泪:“瞄准都没有这么准!”
“林青,过来!”一道鬼鬼祟祟的声音自远处响起,闪电头顶锅盖躲在屋檐下,招着手唤道。
这个少年正是结束了一月特训的林青,他连滚带爬的朝闪电奔去,途中还要左挡右避闪开漫天落下的不明飞行物,一路披荆斩棘英勇无敌。
狂风很仗义的递给他一个锅盖,敲了敲自己头上的,示意:顶着。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林青泪流满面的接过,缩了缩脖子,躲开一块飞过来的石头,颤巍巍的问:“这唱的是哪一出?”
闪电双拳紧握,敬仰答:“探讨人生的意义!”
雷鸣双眼放光,激动答:“扫清幸福大路上的绊脚石!”
一个锅盖探了过来,藏在下面的狂风咧嘴一笑,憨憨答:“比武……”
嘴角抽了一抽,林青仰望着上空两个激战的身影,战神和神医,果然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明白的。
几人一边扣着锅盖悠哉观战,一边暗暗想着,跟着小王妃就是悠闲啊,没什么工作不说,还能观赏高手过招。
看爷和神医这一对掌的姿势,太帅了!
两掌相对,震荡的罡风猛烈扫过,四人身后的一棵大树拦腰而断,眼看着就要砸下,四人不约而同的向四个方向闪去,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嗯,悠闲是悠闲,就是危险点……
正欲说话,就见冷夏自主殿内悠然走了出来,一袭白衣飘逸若雪,步履看似极为缓慢,云端漫步一般悠哉,然而一眨眼已经到了近前。
打量了一番一月未见的林青,二话不说倏然出击,林青大惊向后倒退一步,脚下一转避过这猛烈的一拳,还未回身脖颈已被她灵蛇般的手缠上!
冷夏收回攻势,微一点头:“还不错,跟我走。”
林青呼出一口大气,总算没让姑娘失望,这一月的训练好歹能躲过姑娘一招了。
冷夏径自向外走去,看也不看半空中为她打的天昏地暗的两人,边走边对狂风三人吩咐道:“我回来之时,回复原貌。”
三人眨眨眼,再眨眨眼,齐齐望天,刚才谁说悠闲来着?
去武器店将打造的腕器取回,冷夏带着林青一路向西郊别院走去。
此时那只特意打造的武器就在她的手腕上扣着,做工极为精巧,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普通的护腕,掩在飘逸广袖之下,毫不起眼。
林青心里猫抓一样的好奇,眼角时不时的瞄着她的手腕,一道凉飕飕的视线瞥过来,顿时虎躯一震,板起一张僵尸脸,摆出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开玩笑,他可没忘了当初是怎么被姑娘收做小弟的,那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的手段已经深深印在了骨髓里,万一姑娘一个不高兴把他当麦子收割了可不划算。
还未临近西郊别院,就能听到里面齐刷刷的跑步声和铿锵有力的大喝声,训练有素。
林青狐疑的鼓了鼓腮帮子,他在军营训练了一月时间,此时对于这些也算的上略知一二了,不由得疑惑道:“姑娘,这些人不像是游勇散兵,这训练听起来极有章法。”
冷夏满意的点点头,唇角一勾,悠然向前走去。
很好,被搁置在别院整整一月自生自灭,依然斗志昂扬士气高涨,这些人就是她的第一支势力!
烈日杲杲,炎阳似火。
此时的别院内,四百名侍卫围着偌大的演武场一圈一圈的跑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下,一个个汗流浃背。
突然,跑在最前方的一名身材健硕的汉子步子一顿,举起手臂示意后面停下来。
“刷!”整整四百人齐刷刷的自前进中顿住身形,面色肃穆的朝演武场的阶梯处看去。
一身白衣的少女泰然步来,眉目如画,面色清冽,衣袂飘飘间气度凛然,仿似踏花而来的林中仙子,步步生莲。
众人不由得一愣,安宁公主他们都是认得的,送嫁的路途中也不乏有人和她打过交道,胆小怯弱唯唯诺诺,绝不是如今这般样子。废物公主的大名传遍五国,又岂会是这等风姿?
最前的健硕汉子虽然心下不解,却也并未怠慢,皱着眉行了一个粗糙的跪礼:“属下侍卫统领池虎,见过公主。”
池虎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正是冷夏夜探别院那日的领头人。
冷夏微一点头,称呼公主而非王妃,这种不合宜的称呼,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唇角轻扬,问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池虎起身,低头答道:“属下等追随公主远至大秦,自然是跟着公主的。”
冷夏将目光落在池虎身上,字字句句不忘提醒她的身份,心思缜密远非看上去的这般憨厚,直过了半响,她缓缓说道:“你该唤我为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