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慢点跑!”
正倚靠在门柱上打盹儿的铁手见凤无忧行色匆匆的冲出内室,奋起直追。
凤无忧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宸王府。
此时,百里河泽正从宸王府门口那条冗长的窄道上款款走来。
他身着一身素色长衫,外罩浅色薄纱,每走一步,衣摆上的云图流苏便四散开来,似海浪拍岸。
凤无忧站定在王府门口,冷睨着一脸漠然的百里河泽,“你把青鸾怎么了?”
百里河泽勾唇浅笑,他披散在身后的墨发不扎不束,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一路走来,有不少人皆被他超凡脱俗的谪仙气质所吸引。
任谁也没有料到,芝兰玉树宛若天上仙的百里河泽,长了一颗黑心。
彻底黑透,彻底腐烂。
“凤无忧,在你心中,一个婢女都比本座重要,是么?”
百里河泽声色清冷,若明溪般透亮的眼眸中乍现几缕妒火。
凤无忧并无心思同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问道,“青鸾在哪?”
百里河泽见凤无忧答非所问,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怒火,“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座的允许,竟敢怀上他人的野种。”
“爷怀上谁的骨肉,与你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
百里河泽冷哼道,“这辈子,你只能是本座的女人,不论生死!”
凤无忧顿觉十分无力,对于百里河泽这种偏执狂,若不能一举狙杀,必定后患无穷。
只是,青鸾还在百里河泽手中,她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铁手、司命二人亦率着宸王府一众侍卫,将凤无忧围在中央保护地严丝密缝。
司命冷眼看向面色黢黑的百里河泽,怒斥其强盗行径,“堂堂国师,竟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人,你就不怕被东临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铁手重重地点了点头,义愤填膺道,“卑鄙无耻!阴险狡诈!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凭你们,也敢拦在本座面前?自不量力。”
百里河泽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既敢孤身前来,就证明他已有十成的把握。
凤无忧瞅着将她团团包围的侍卫,轻声道,“让开。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铁手一咬牙,尤为坚决地说道,“王妃,快跑!我等虽不是百里河泽的对手,若是豁出性命同他殊死相搏,应当能为您争取一线生机。”
“退下!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凤无忧极重情义,生死攸关之际,绝不可能临阵脱逃。
百里河泽隽秀的眉轻轻蹙起,他算是看明白了,在凤无忧心中,不止青鸾比他重要,就连铁手也比他重要。
这让他十分不满。
沉吟片刻之后,他微微偏过头,朝着隐匿在暗夜里的楚十四颔首致意,“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动手!”
“是。”
紧接着,楚十四稚嫩的声音似空谷幽泉,在死寂沉沉的暗夜中乍响。
凤无忧见识过楚十四的致幻术,自然知道致幻术的厉害之处。
她心下腹诽着,楚十四一旦动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得铤而走险,以移形换影之术瞬移至楚十四身前。
“楚十四,爷给你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你要不要?”
凤无忧一手紧扼着楚十四纤细的脖颈,她指间寸长的银针皆已蓄势待发。
楚十四眸中闪过一抹犹豫,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容清冷的百里河泽,却被他一记犀利的眼神吓得浑身发颤。
这一回,她再不敢迟疑,一字一顿尤为笃定地说道,“姐姐,何为改邪归正?十四不信正,不信邪,只愿意相信主子。”
“即便,百里河泽只是在利用你,你也愿意相信他?”
“嗯。”
楚十四黑葡萄般的黑瞳中闪过一丝惧意,可她心里清楚,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百里河泽。
百里河泽最恨背叛。
楚十四若是叛了,他绝对会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十四,你可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助纣为虐?你还这么小,为何要跟着他,葬送自己的未来?”
凤无忧实在不愿对楚十四下手,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回头是岸。
说到底,楚十四只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童,她的所作所为,多半是因为身不由己。
“姐姐,对不起。”
楚十四垂下眼眸,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精巧的熏炉,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凤无忧沉沉地闭上双眸,五指猛一发力,欲借势拧断楚十四的脖颈。
这么多年来,她手上亦沾染了不少鲜血。
但她从未对孩童下过手。
对于楚十四,她心中亦存有一丝怜爱。
可问题是,楚十四不死,在场之人皆会被致幻术所控。到时候,百里河泽若是下令让众人自相残杀,宸王府汲汲危矣。
百里河泽见凤无忧狠下心肠欲对楚十四出手,这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凤无忧,你若是敢伤她一毫,青鸾必将死无全尸。”
“你欺人太甚!”
“你既敢怀上君墨染的野种,就该料想到这一日。”
百里河泽话音一落,青鸾竟直挺挺地从院墙上跌落而下。
“青鸾!”
凤无忧见状,忙不迭地松开紧扼着楚十四脖颈的手,飞身上前,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青鸾稳稳地抱在了怀中。
“小姐,青鸾是不是快死了?”
“不。你一定不会有事。”
凤无忧伸出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血污。
不经意间,她借着清冷月光意外瞥见青鸾脸颊上寸长的刀疤,气得浑身发颤。
与此同时,在百里河泽的授意下,楚十四已割破手腕,将殷红的鲜血滴入熏炉之中。
眨眼功夫,宸王府的一众侍卫如同魔怔了般,眼神发直,木偶般一动不动地杵在百里河泽跟前。
司命惊惶地拽着铁手的胳膊,急声道,“我留下来同他周旋,你速速去搬救兵。”
“今夜,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百里河泽恨透了君墨染,而司命、铁手二人堪称是君墨染的左膀右臂。
如今,他得此良机,定会想方设法地将他们一并斩杀。
百里河泽濯濯眼眸中,现出一丝疯狂,他双手重重地按在楚十四的肩膀之上,咬牙切齿道,“用心头血!”
得令,楚十四只得乖乖照做。
她震颤不止的小胖手缓缓伸入衣袖之中,好一会儿才摸出一把匕首。
百里河泽见楚十四动作愈发迟缓,一时心急,竟夺过她手中匕首,旋即将之狠狠地捅向楚十四的心脏。
楚十四疼得呜咽不止,连声求饶,“主人,饶命。”
“按本座说的做。”
“是。”
楚十四被逼无奈,筛糠般点着脑袋。
她猛一发力,将大片的心头血滴入熏炉之中,趁势将一瘸一拐地冲出宸王府的即墨子宸,连同着司命、铁手二人一道引至幻境之中。
彼时,依偎在凤无忧怀中的青鸾亦被致幻术所控,双眸黯淡无光,如同死了一般,了无生气。
凤无忧深怕自己亦被致幻术所控,旋即以指间银针狠扎着自己的大腿,并以此保持清醒。
百里河泽回眸,瞅着她血迹斑斑的裙摆,心烦意乱。
他阔步上前,一手夺过她怀中的青鸾,将之狠摔在地,“再敢伤害自己,本座就徒手掏出你腹中孽种。”
“百里河泽,你究竟对青鸾做了些什么!”
凤无忧恨得咬牙切齿,她一脚踢飞百里河泽紧攥在手中的飞花玉笛,随即以极快的速度拉开紫幽魔弓,毫不犹豫地朝着百里河泽胸口连放数箭。
哧——
百里河泽垂眸,看向正中心口的箭羽,顷刻间红了眼眶。
他早料到凤无忧若逮着时机,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可当他亲眼窥却她眸中的恨意,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为什么,你的心,就是捂不热?”百里河泽眸中噙着点点水光。
这一瞬,他失望至极,甚至想到了和她同归于尽。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说罢,凤无忧再度拉开紫幽魔弓,欲朝他心口处,再补上几箭。
百里河泽彻底动怒,他反手擒住凤无忧的手腕,怒斥道,“为何?为何要出现在本座的生命之中!你既已走入本座的内心,就别想着逃离。本座即便是化为厉鬼,也会永生永世地纠缠着你。”
凤无忧被他桎梏在怀,周身内力亦被他全方位碾压,形同虚设。
她气急,猛一抬腿,朝着他紧要部位狠狠踹去,“爷今儿个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碎碎平安’!”
百里河泽险险避开凤无忧的突袭,顺势绕至她身后,他带着七成内力的一掌,不偏不倚地砍在她后颈处,使得她双眼一翻,混绵无力地晕死在他怀中。
“主子,这些人如何处置?”
楚七一阵小跑赶来,他指着被致幻术所控的众人,沉声问道,“杀不杀?”
百里河泽轻轻地抱起昏睡不醒的凤无忧,犀锐的眸光落在了横躺在地的青鸾身上。
片刻后,他倏然开口,询问着楚七,“青鸾的脸,你毁的?”
楚七摇了摇头,“属下并未动过青鸾姑娘一根毫毛,还望主子明察。”
“罢了。她有本座,就够了。”
百里河泽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满心欢喜地憧憬着他和凤无忧的未来。
“对不起。本座无意伤害你的贴身婢女,若不是她不识好歹,硬是不肯叫本座一声‘姑爷’,本座亦不会动手鞭笞她。”
他略略垂下头,在凤无忧耳边低声轻语着。
自荣翠同他说起,青鸾在凤无忧心中极其重要之后,他就开始筹划着今日的绑架大计。
楚七见百里河泽绝尘而去,再度追问道,“主子,这些人当如何处置?”
“除青鸾外,一律斩杀。”
百里河泽颇为愉悦地道,“将宸王的心剖开,送往摄政王府。”
“是。”
闻言,楚七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他依旧硬着头皮,朝着宸王等人走去。
—
紫阳观,摘星阁。
百里河泽正欲将凤无忧抱入主卧之中,正在院中洒扫的北堂璃音见他浑身是血,倏然扔掉手中敝帚,失声惊呼道,“国师,你受伤了!”
“无妨。”
他面上洋溢着一丝幸福之色,仿若不知疼痛一般,毫不在意自身的伤势。
“国师大人,你先去疗伤,将凤无忧交给我。”
“不必。”
百里河泽懒得搭理北堂璃音,他本欲绕道而行,忽然忆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随口问道,“青鸾的脸,你毁的?”
“我...”
北堂璃音心虚不已,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沉吟片刻,她原打算将所有过错归咎至青鸾身上,不料,百里河泽竟因失血过多,身子向后一样,晕死了过去。
“主子!”
楚九见状,飞身上前,稳稳地扶住了面色苍白如纸的百里河泽。
北堂璃音亦顺势揽着凤无忧的腰,“楚九姑娘,你先替百里国师疗伤。凤无忧交给我就好。”
楚九面露犹疑,扫了眼昏迷不醒的凤无忧,再三叮嘱着北堂璃音,“凤姑娘乃主子的心上人,万万不得动她。”
“晓得了。”
北堂璃音恭声应着,“她既是国师大人的心上人,我又岂敢动她一根汗毛?楚九姑娘大可放心。”
楚九点了点头,她见百里河泽胸膛处仍旧淌着汩汩鲜血,遽然调转了方向。
她卯足了劲儿,徒手扛起百里河泽,将他带往医室。
北堂璃音瞅着楚九远去的背影,又斜眼冷睨着轻靠在她肩头不省人事的凤无忧,冷笑道,“凤无忧,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本宫的手上!”
她原打算将凤无忧杀之而后快。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杀了凤无忧,百里河泽势必不会放过她。
再者,凭着凤无忧嚣张狂妄的性子,迟早会惹得百里河泽勃然大怒。
说不定,最后手刃凤无忧之人,会是百里河泽。
深思熟虑之后,北堂璃音终是没敢动手。
她端坐在卧榻之前,淬毒的眸光扫向吐气如兰的凤无忧,心里愈发不平衡。
那群流匪,明明是她赠予凤无忧的丰厚大礼。
她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最后惨遭折磨的人,竟成了她自己。
一想到自己遭受的非人折磨,北堂璃音突然发了狠,眨眼间便将凤无忧扒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