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市中心的某座大厦内,一位老人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两眼直视着城市的夜景,似乎在等什么人。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年轻人看到窗前蜡像般的老人,先是微微一怔,脑中略加思索便将此间情形猜了个七七八八,好整以暇地换上居家服饰,房间里的沉默足以证实他自己的猜测。
“我推迟了手术,还有些事没做完。”年轻人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是因为这个吧。”老人依旧没有回头,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写给小家伙的,他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年轻人明白老人所指,面带微笑说道,“你知道的,手术成功率毕竟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些事就算你不说,总有人会告诉他,你不该冒着风险写这些。”老人的语气中多了三分责备。
年轻人走到老人身边说道:“开始我也这么想,直到我看见小家伙,才有了新的打算。他可以见不到父亲,但不能没有父亲。”
“你做事一向有主见,我不多说什么。”老人转身走向门口,“你知道的,除了手术,还有别的方案可以选。”
年轻人说道:“那套方案耗时太长,而且一开始就不能停,但是末世……我早就没有选择了。”
老人仿佛叹了口气,临走前说道:“刚才这一段不能写进去。”
“我知道。”年轻人整理好桌上的草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我叫韩苍,出生于镇川市一户普通人家。父亲是作家,经营着一家出版社,母亲是编剧,有自己的话剧团。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工作,好在有一个教我武术的师父,还有父母在镇川的朋友,我的生活中倒也没碰到什么难题。小学的时候我成绩不好,班主任总让我请家长,但直到小学毕业他也没见过我父母,渐渐就不太管我了。按照那时简单的评价标准,我“理所当然”性格孤僻,并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反而让我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反派。
小学时期,学校开设了一系列兴趣班,我选择了武术,班上有个学生叫李雄,名声一直不好,他喜欢欺负同学,而且家中似乎有些背景,老师也不太能约束他。对我来说,李雄只是个普通小学生,和别的同学并没有区别,我认为正是这种态度让李雄一直对我心怀不忿,直到一次武术课,武术老师因故请假,我们之间的矛盾真正爆发了出来。
冲突往往开始于争吵,结束于打斗,我和李雄也不例外,他平素爱打人,不过只是仗着力气比普通学生大,并没有任何技巧在内,我轻易就能打赢他。我考虑的因素主要有两点,一是要让李雄先动手,二是不能打伤他,让他摔上几跤就行,这两点只要我控制好力度应该不成问题。
打定主意,我故意转身背对李雄,他果然上当,用尽全力向我打来一拳,人在愤怒之时无法控制力量,这一点正好为我所用。我侧身躲开,一只手抓住他打过来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肘部,同时右腿向后挤住他的膝盖,向前下方一拽,李雄就摔趴在地。他的右手被我牢牢抓住挣脱不开,就单用左手支撑想要站起来,我将他右臂外翻,同时整个人向后退,借着他左手的力量让他向右拱出,再次回到趴着的状态。李雄不断尝试着站起来,我也不断调整着手上的力量,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直到他筋疲力尽趴在地上不再有动作,我才将他的右手放开。
李雄的手腕被我抓得通红,不过只是毛细血管破裂,在他回家之前就能恢复正常,同样通红的还有他的脸,简直像一个快要涨爆的气球,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李雄气呼呼地走出教室,连一句狠话也没有留下,只是用重重的摔门声诠释出了他复杂的内心活动。
第二天早上我刚进学校大门就被班主任老师拦了下来,我不认为和李雄的冲突已经结束,但没想到学校的反应这么大,还好我提前做了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校长办公室内有我和李雄,还有我们两人的班主任,另外那些不认识的人大概是学校的各种领导。
“你是韩苍是吧,来得这么晚,好像不太重视这个事嘛!”说话的人椅子最舒服,必然是校长。
“我又没迟到,怎么来得晚了?”正好铃声响起,我指着窗外说道,“看吧,预备铃现在才响。”
“你昨天打了李雄,今天来解决这件事,李雄都到了快十分钟你才来,当然是来得晚。”西服革履的男人,应该是李雄的家长,可是两位家长都是男人,这让我难以理解。
“我没有打他,你们根本没证据!”这句话是我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李雄说道:“那么多同学昨天都看见了,他们都能证明。”
“同学看见什么了?大家都是武术班的,对练切磋是常事,你说我打你了,你受的伤呢?”将人证无效化,这是我准备的第二步,也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李雄大声嚷嚷道:“我没和他切磋,就是真打!”
“所以是你想打我,不是我想打你。再说了昨天是你先出的拳,同学都看见了。”我没想到李雄这么容易上当,居然和我预想的情形完全一样。
我的家长还没到,李雄的家长便开始数落我,从他们的言语间我了解到李雄的父亲是镇川市教育局局长,这两个人一个是局长秘书,另一个是律师。估计是觉得自己被叫来处理小学生的矛盾很丢人,律师没怎么说话,秘书却在喋喋不休,好像李雄真的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他一边强调事情的恶劣影响,一边抱怨我的家长不负责任,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对我个人品格的批判,用词也越来越粗俗下作。
“多大的人了,说话注意点,这可是在学校。”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办公室门口,我不用看就知道来的是谁。他叫关海平,是我父亲认识多年的好友,小时候经常照顾我,我总是叫他“眼镜叔叔”,因为他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一直带着的黑框眼镜。关海平是镇川晚报的主编,在全市新闻界都属于一言九鼎的人物,他写的新闻态度公正观点独到,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很多人说他是镇川市的无冕之王,就连校长看到他时,脸上的表情也有很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