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侯一家人来到周阳侯府不过短短数日,但连周阳侯府的人也都知道了博陵侯颇为宠爱那个性子冷冰冰的闺女。
霍明明坐在厢房里,身边摆着满满一桌的茶水和各色点心,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市井游侠的话本子,还都是她喜欢的。
茶水间里,一穿着艾绿袄裙的嬷嬷低声道:“多谢吴嬷嬷提点。要不然咱们还真不知道这位小主子喜欢吃什么呢。只是不进屋里真的没事吗?小主子身边怎么也该留个伺候的吧?”
吴嬷嬷手里抓着一把刚炒好的瓜子,嘴里吐出瓜子皮,旁边一小丫鬟赶紧将茶水递上。吴嬷嬷瞧了她一眼,笑道:“倒是个有眼色的。”
小丫鬟低声道:“是嬷嬷教的好。”说罢,又赶紧退到一侧。
吴嬷嬷享受了一番奉承,喝茶润了嗓子,通体舒泰,这才将自己的心得告诉了眼前几人:“小主子她就喜欢一个人,不爱有人往旁边凑。咱们隔段时间去送些茶水点心便行了,你老待在哪儿,反而是污了咱们小主子的眼。”
穿艾绿色袄裙的嬷嬷连连点头:“老姐姐您不愧是伺候过宫里贵人的,咱们这些把式在您面前真不够看了。”
“哪里哪里。”吴嬷嬷稍稍谦虚,“咱们伺候主子得,得依着主子的性子来,喜欢静的,咱们就别出声,喜欢热闹的,咱们脸色的笑就列的大些,学着说些趣儿。”说罢,放下茶杯一拍手,“得啦,我也得去小主子身边看看了。”
“我送送老姐姐。”
那嬷嬷也起了身,扶了一把吴嬷嬷,一个香囊塞到吴嬷嬷手里。
她们这些个嬷嬷早就练就了掂量银子的本领,吴嬷嬷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就这么几步路,我自己走也使得。”说着,香囊收进了袖中——嘿,这里面少说也有五两银子!
吴嬷嬷心满意足的朝厢房走去。早些时候旁人都说霍明明是个外室生的,连族谱都没入,伺候这种主子能有什么奔头,连当年伺候霍文萱的人都不如。而现在,就算是正院伺候老侯爷的人都得巴结她们主子!吴嬷嬷好几次都暗中庆幸自己是最早伺候霍明明的老人,这个霍明明是个冷情的人,也就是她伺候的时间长了,霍明明才对她有些言语,而旁人凑上来,霍明明理都不理。不是她夸自己,她敢说自己现在是小主子身边第一人!
老侯爷就算是再雷霆震怒,一旦和她们小主子说话那绝对是和声细语啊。还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小主子身边跟着的侍卫可是府里的四大侍卫之一的陈福!如今来京城里了,老侯爷更是直接将秦苍秦大人派来保护她们小主子。如今这府里明里暗里不少人都想来巴结她们小主子,旁人在老侯爷面前说一万句,也不如小主子一个眼神有用。
吴嬷嬷越发觉得自己火眼晶晶,押对了宝,当初老侯爷派她去教霍明明宫廷礼仪时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走进厢房,见霍明明果然靠在引枕上看着特地依着她的喜好淘回的话本子,吴嬷嬷带着浅笑轻声走了去。霍明明的目光微微从话本上移开。吴嬷嬷轻声道:“秦苍来说,老侯爷在回府的路上了,您再等等就好。”
“恩。”霍明明点了头,又继续将目光移到话本子上。
吴嬷嬷也不在意,她跟在霍明明身边久了,知道霍明明就是这么个性子。这并不代表她烦了要你滚出去,而是再说,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呢。
“奴婢方才瞧见五娘身边的丫鬟往院子里的石门凑呢。”吴嬷嬷道,“好像也是在等侯爷回来。”
霍明明又恩了一声,依旧没多说什么。
吴嬷嬷见她毫不在意,不由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瞧奴婢说的什么,怎么能在主子面前嚼舌根子呢!”
霍明明终于又看了她一眼,吴嬷嬷离她很近,刚才那耳光听着有些响,实际上一点红印子都没有。
“五娘那边的人,你想盯着就盯着吧。”
吴嬷嬷听着心中大喜,正要表功,霍明明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不许动手,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帮人,一个都不许动。”
吴嬷嬷打了个激灵,一向能言善辩的她连话都不敢说了。她这不是防范于未然吗,她们小主子和五娘一起去了公主府,如今回来后小主子就来找老侯爷了,八成就是二人之间起了矛盾,小主子来找老侯爷撑腰了。而在小主子来之前,五娘也得了老侯爷的几分宠爱,以前大姑奶奶还在府里的时候,五娘直接拿了大姑奶奶的首饰,老侯爷都没管过,更没有半分训斥。
如今小主子要来告状,她吴嬷嬷自然不会让五娘身边的人靠近院子半步!可小主子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嬷嬷见霍明明不再理她,知道霍明明这是不想再说话了,便赶紧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一瞧见她走出来,又有不少小丫鬟赶紧凑了上来,嬷嬷长嬷嬷短的叫着。吴嬷嬷心中不悦:“去去去,都干活去!一群懒丫头!”
一抬头,听见了外面传来了巴掌的声音,知道是老侯爷回来了,侍从们正在拍手开道中,赶紧又走回屋中:“小主子,老侯爷回来了!”
霍明明起了身,揉了揉脖子:“知道了。”
吴嬷嬷仔细瞧了一会儿,突然悟了!
她真是个蠢货!这明摆着小主子要自己出手,如果她贸然行动坏了小主子的计划该如何是好?阿弥陀佛,幸亏主子提醒了,不然她就该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只用收集关于霍五娘的消息,其他的交给主子来办就行了。
跟着一个得宠的主子是多么省心啊!自她跟在霍明明身边后,她的那从宫里带出来的手段一样也用不上,她家主子就算一个笑脸都没有,但老侯爷就是喜欢!在府里宠着也罢了,如今还替小主子请封回了一个县主。小主子外室生的又如何,又这县主的头衔摆在这里,这府里除了老侯爷和世子之外,其他人见着小主子都得屈屈膝。
吴嬷嬷想通这一茬,赶紧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守在外面。”
霍明明实在是不明白吴嬷嬷为何总是斗志昂扬,不过好歹也算是为自己好,只要不太出格,霍明明不打算多限制她什么。
聂冬风尘仆仆的走进来,连朝服都没有换。见到霍明明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那颗悬着心可算是放下了。
“可有宣薛太医来过?你手臂上的药与纱布都换了吗?好些了吗?在公主府没用什么发物吧?”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秦苍赶紧给聂冬递来了茶水,聂冬接过却没有喝的意思。
“回府后薛太医就来了,药都换好了,薛太医说伤口正在愈合,已没有什么大碍。公主府里只用了些点心。”
听得霍明明说完后,聂冬这才觉得嘴里有些发干,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茶,闷了一口,便去了半盏子。
“侯爷从宫里回来,似乎累了?”霍明明问道。
“啊……不累啊。”原本准备靠着的聂冬立刻坐着了身子,“本侯精神好着呢!”
霍明明打量着对面之人,这老侯爷的额头上一滴汗珠正慢慢滚了下来,正要流到太阳穴的时候,被老侯爷抬手擦了去。
“既然是这样,我有些事想要对老侯爷说说。”
秦苍会意,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吴嬷嬷临走时微微抬头瞧了一眼老侯爷,她们小主子的话本子还有吃的那些个零嘴都还摆在桌上没来得及收拾,乱糟糟的一大片,老侯爷竟然都没不悦。
待屋里只剩下聂冬与霍明明二人时,聂冬不由地有些紧张:“什么事?”
霍明明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此刻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像是背着人说坏话一样,但是……这些日子承蒙侯爷照顾良多,我想有些事也应该告诉您。”
“恩。”聂冬紧张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霍明明。
霍明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对面之人:“是关于您的女儿,五娘的。”
聂冬顿时泄了气,此时只有一个字能表达他的失望之情:“……哦。”
霍明明瞧他不甚在意的样子,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聂冬突然又道:“五娘怎么了?”
霍明明将公主府的经历完完整整与聂冬说了一遍:“永安王的三公子陈云熙很明显是与葛家有来往的,有句俗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翁主大人如此亲近五娘,除了投缘外怕是别有所图。您的女儿年纪尚小,我担心她识人不明,被人利用了。”
听得霍明明这段话,聂冬都觉得累,干脆道:“你有话就直说,在本侯面前不必绕圈子!”
“恕我冒昧了。”霍明明打了个基本上等于零的预防针,顿了一下,拿起了一个空杯子,突然之间高高的抛向了半空中。
啪——
清脆的瓷器声,令屋外的人吓了一跳。吴嬷嬷正要进屋子,见到秦苍,又缩了回去。等了半天,没听到老侯爷的咆哮声,这才稍稍安了心。
“捧得越高,就会摔的越碎。”霍明明道,“我虽不太懂一些事情,但侯爷您此次带着五娘来京城应该是为了那宫里后位。您的女儿,是列侯之女,还有一位身为太后的亲姑母在宫里,纵然无缘后位,进宫后的位分肯定不会低。既然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实在是不易高调啊。今日已去过公主的花宴,两日后又要去陈氏之女的小宴,前去的除了五娘,都是皇上的堂姐妹们,他们与皇上一样,都姓陈,一旦她们对五娘有什么评价之言,肯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霍明明说着声音也越发低沉起来,“还望侯爷三思。”